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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酒泪》——喝加眼泪,入口的苦涩加倍 - 比特币今日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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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11 09: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一道门
澳洲人习惯把布里斯班夏日的阳光比作烤炉,大地上的一切似乎都在封闭的空间内渐渐地熔化着。午后林荫下的小酒吧,海滩附近的咖啡屋,人手一杯冷饮试图用入腹的滴滴甘露冰却周身的慵懒之气。哈士骑一身漂亮的毛发变成“元寸”,粉色的长舌头耷拉下颌上,“呼呼”粗喘着气试图吐出炙烤大地的热度。
同样的夏天,知了用单调的叫声抱怨着大地不合时宜提供的暖气,太阳似要爆发般宣泄着怒气,每一束光线都似一把烧红的铁针刺入人体注射着特有的温度。一声鸣笛之后,在卷皱失真的画面中尘土随着车轮的輾转无规则降落。钉子土路边的西瓜摊上一位老农汗流浃背挥着手中的毛巾驱赶着飞行降落的“不速之客”。
“嘭”!——
身后那扇黑色小门重重掩上瞬间,贺初娉全身似是“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她凝聚起全身最后的气力攥起空中不住颤抖的双手,直到指甲戳进肉掌内的痛楚第一万次清晰传达至大脑她才肯相信这并不是梦。意识的强迫抵不过泪腺所受的重创,她的身体伴随着泪水慢慢下滑,最后坐倒在黑色重门之外。周围路过的人听到她的哭声,都不自觉地拧紧眉头,心底蓦然觉得冤屈,任谁也不舍得打断她续命般的哭泣。贺初娉就这么浑然忘我地哭着,尽管她闭紧了双眼不看周身的一切,身上投射阳光的不同,还是令她清楚明白自己不再是站在布里斯班的土地上。此时此刻她在成州——土生土长的故乡,她在关押自己父亲的看守所门外,而父亲则被禁锢在门内某一间铁方格子内。
“初娉,快回国吧!贺市长因为行政失当而被刑事拘留了。你尽快赶回来,千万别耽搁,你父亲的案子拖不起……”
“初娉,这辆Audi TT你真的要卖?去年的新车现在卖可就亏大了,也就一半的价钱。你什么事这么急着用钱啊?……”
“这个限量版speedy25可是你的最爱啊,不是‘包在人在’吗?初娉你难道连这个也要卖了?……”
“Do you really wanna withdraw all the money from your bank account?……”
“初娉,你还会回澳洲吗?……”
这一瞬间太多的声音在耳边重复播放,然而初娉心上最痛楚的声音却是极度苍白无力:“娉儿,你糊涂啊!你回来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娉儿,就算爸爸求你,别理我。乖女儿听话,快回澳洲去,啊?难道你还不相信爸爸吗?爸爸不会有事的。”这一刻父亲长满胡茬的嘴角僵硬地颤动上扬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却被水气困陷。
下了飞机直奔成州看守所的路上,贺景途的前任秘书已经把案情的千钧一发全部坦白告诉了初娉。这不是一般的行政失当,而是严重的监管失职与收受贿赂。房子被查封,银行帐户全部冻结,就算将初娉倾其全部带回的数目加上,贺景途依旧是死刑。
这一刻的哭声更像是对绝望的控诉。初娉刚出世,母亲患了产后忧郁症,父亲的一举一动都被母亲无理由地怀疑质问着。每分每秒精神上的煎熬让一个原本美丽的女人瞬间枯萎。当母亲由高空坠落的一霎那,初娉正在襁褓之中哭得声嘶力竭。母亲如此离去逼得父亲抱着小初娉在亲人无数的责难中匆匆离开了伤心之地。尽管对初娉而言任何亲人的概念全部等同于父亲,而她并不比同辈人活得辛酸;相反,父亲专注的爱为初娉撑起了一片碧海蓝天。可也就是因为太爱她,太想她活得比任何人都优越,父亲才会被贪婪的毒蛇咬中,毒素如今积累成了致命一击。
普通人看来贺景途是罪有应得,可是作为女儿初娉只能不断自问难道父亲必须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吗?难道没人能再给父亲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难道自己必须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宣判死刑吗?
突然的变天让初娉来不及反应,原本的蓝天被灰色涂满,空气变得憋闷,热度更像是上天恩赐的酷刑。初娉缓缓抬起头,睁开一双水波模糊的泪眼,这一刻瞳孔散出的光芒与生俱来,不是黯淡而是坚毅。尽管双腿在无助地颤抖,初娉此时的信念却缓慢撑起了肢体。回望身后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她只知道要救父亲,要筹到钱争取减刑,必须这么做,就算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
日历页面的景色在转换,出路却更像是绝路。并非初娉无能,而是现实太过讽刺。二百万在有些人眼中九牛一毛,可是她没口才说服那些人伸出援手;而愿意帮助她的人却惊呼着二百万这个天文数字。没毕业,没学历,没专长,举目无亲,活了二十一岁初娉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如此失败。找份工作勉强养活自己或许不难,可是凑齐二百万为父亲减刑就像天方夜谭。看着自己一双细腻柔滑的手,初娉急于质疑它们究竟还能创造什么?
夏夜的星空和地面一样热闹,车来人往的频频交错之中,行路者还是不自主地落一眼目光给这闹市的“夜明珠”。闪烁交替的霓彩灯将夜幕下的MYL (慕亦乐)CLUB点缀如宫殿般璀璨。灯市如昼,繁星密布,可是却没有哪片光亮真正能驱散内心的黑暗。
表面看来MYL CLUB是一幢两层的欧典派建筑,其实一共四层,地面上两层,地下两层。顶层是停车场,一层是大堂与港式料理食店,迈入负一层中国红的古门槛像是一脚跨进了梦境,一面通天透明的旋转鱼池将空间分割成呼吸吧和浸舞吧两个区域。最底层则是绝对神秘,无金无门的“Dessert Rooms——甜品房”。在成州就连幼儿园的孩子都知道MYL三个字母就是金钱和权力的代名词。那扇金光闪耀的大门从不会为普通老百姓敞开,这里是有钱男人的天堂,更是姿色女人的搏金胜地。总之是“闻香入内,一掷千金;灯红酒绿,各取所需”。
此刻站在MYL的大门外,初娉第一次意识到勇气并非与生俱来。她在胆怯迈进那扇金灿灿大门之后的命运。她想转身离开,眼前灯光璀璨的金门偏偏在视线中转换成一扇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牢门。低头看看自己,除了青春她还有什么值二百万呢?猛地吸起一口气,初娉努力抬起头跨进了那扇命运之门。
明明是夏天,地下的MYL却有一股特殊阴冷的寒气,初娉不自觉打着冷颤。热闹的音乐声她听不清,地狱般各种嘲弄的笑声却贯穿入耳;全身的骨骼发着冷汗,一副皮囊却像是着了火。
“请问……那个……我要找张振。”是这个名字没错吧,MYL的大老板是叫张振吧,初娉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弄错。
“这个名字也是你叫的?你谁啊?一边儿呆着吧。地震哥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斜眼说话的侍应生对她不屑一顾。
于是初娉只能等,站在可以望到电梯出口的昏暗角落。期待着或许下个走出电梯的人就挂着名卡写着“张振”。
迈出电梯的男人逐渐增多,可是除了引领员没有一个带着名卡。男人们有的勾肩搭背窃窃私语,有的衣冠楚楚目不斜视,有的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初娉从没如此认真地观察过这么多男人,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男人是危险的陌生,不似父亲不是朋友,更不类同完全的陌路者。
震撼的音乐不停鼓动着耳膜,逐渐昏暗的灯光让初娉完全看不清手表,血液凝固使身体早已发涩发麻。浸舞吧内已经放过两次烟雾了,层层白雾残卷着酒气涌出,初娉禁不住地干咳。客人忙碌着享受刺激,服务生穿梭着奔波劳碌,谁也没在意角落里那个微弱的声音。
“噹——噹——噹……”
尽管音乐声打得地面嗡嗡作响,初娉却依稀听到了广场时塔的零点钟声。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难道再等下去?或许今晚见不到张振了。初娉的双脚不自觉地带着身体向出口走去,下一秒脑袋发出的指令却与身体反应相反。没有钱,怎能走?
一个侍应生举着托盘经过,初娉本能地转身抓住他的衣角喊着,“我要见张振!”
那男子的眼睛骤然瞪大,躲避怪物般迅速甩开手臂匆忙走开,只留下“脱线”两个字。初娉恍惚觉得自己的脑袋爆炸开来,眼前的一切瞬间固化。
“你是跟着梁坤的?”一个陌生的声音自初娉背后响起,世界又“嗖”得恢复了动画。
初娉回身紧张地盯着眼前带着大墨镜的男人。他很瘦,白色的背心刻意似得将双臂的刺青章现出来,一条金龙腰带让他看上去不容小觑。初娉感应不到他的目光,甚至怀疑这么昏暗的光线下带着墨镜他是否真能看到自己。
“脑袋锁了还是关机了?问你话呢!梁坤带来的?”那男子嘴角一歪,极其不耐烦。
初娉不知该说什么,试探似得点了点头。一只胳膊突然被他抓住,他拖着初娉向电梯口走去,“不是我说你们这些雏儿,没事儿瞎跑什么,找不到路在这儿乱喊乱叫。来,你!对,就是叫你呢。把她带到底层后堂去。”他叫住一个刚刚经过的侍应生,将初娉推给那人又严肃地对初娉加了一句:“再乱跑扰了我的客人就早给老子卷铺盖。”
墨镜男干瘦的身影匆匆消失在烟雾中,甚至没给初娉亲自确认他身份的机会。那人并不是张振,因为侍应生叫他“赖头哥”。
电梯门在负二层打开了,MYL的世界突然安静了,这里与楼上有着天壤之别,没有云山雾罩,更没有劲歌热舞。这里仿若音乐会馆的大堂,只是能见度比楼上还低。乍一走进堂口会不适应,尤其是在楼上待久了,更觉得楼下空寂。楼下的装饰相较楼上太过简单,简约的数盏座地古灯,单一的香槟酒色调,却反而把楼上比得哗众取宠。
初娉的双眼如神经一样绷着,试图要多看清一些。绕开了包房区,初娉直接被带到后堂,可是通道内却空无一人。
“估计是坤哥把她们都带去整装间了,你去那里与她们汇合吧。这里走到头左转到底就是。”侍应生指了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初娉停在这条通道唯一的门口,望了一眼昏暗中的尽头拐角,她忽然有种即将走入地府的恐惧。听见微弱门把响动的声音,刺眼的灯光随着面前门缝拉开的距离发散扩大。初娉突然睁不开眼睛,却有种回到人间的恍惚。
“那我先退了,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啊,两肋插刀兄弟们也不眨眼。”
初娉只能听到声音,可是眼睛看到的全是晶莹的光圈。似乎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一瞬间门闭上了,光亮完全撤离,她这才模糊看到,面前是一个躬身背对着她的男人。
门完全掩上了,他才直起身来,回身惊讶发现了初娉,他完全语塞,最终也没有发出一个音。这个男人嘴边长了一颗黑痣,高高的颧骨给了眼睛盆地的形状。他反复审视初娉后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初娉目送那男人消失,双眼的视线锁定面前这扇刚才打开过的房门,鬼使神差一样,她居然抬起手轻叩了房门,可是门内却无任何反应。初娉忍不住又叩了房门,这时门却轻轻自己打开了。刺眼的光线再次射来,识别能力消失的瞬间,初娉只能凭着直觉走进去。
“你是谁?”视力逐渐恢复时,目所能及没有任何人,背后却突然传来了摄人心神的声音。
初娉未来得及转身,一个什么冷硬的东西已经抵到脑后。大脑还没有指示,初娉已经第一反应地举起双手。
“慢慢转过身来。”这是命令。
初娉依言而行,尽管不出所料,在看到自己眉心间一只乌黑发亮的手枪与对面一个同样的男人时,她还是不自觉地全身发颤。
开始三秒,彼此聚焦的都是眼睛,但是黑衣男子的目光很快自上而下将初娉扫描个透彻。初娉的视线却禁锢在枪口,如同身体一样不敢动弹分毫。
出乎初娉所料,手枪的主人下一刻居然选择收回了近在眉心的武器。他径自坐回电脑旁,盯着面前大得夸张的显示器,手指在鼠标与键盘上忙活了起来,似乎初娉根本不复存在。
初娉注视着他不自觉皱眉,开始质疑自己的直觉是否正确。这人会是张振吗?这个看上去年纪不足三十,一身黑行头,满脸坏脾气的男人会是决定她命运的人吗?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初娉依旧站在原地,那男人依旧对着显示器表情严肃。
这间屋子实在有些夸张,四壁光秃,明亮异常,诺大的空间除了一台无声的电脑,一把硕大的老板椅,一张电脑桌,居然再无它物。
“你是谁?”问题再度抛来的时候,鼠标与键盘的敲打声被取而代之,那男子无表情地后靠在老板椅上注视着初娉。
“如果你是张振,才有了解答案的必要。”初娉很诚实地投石问路。
“说。”他简单的一个字让初娉不由自主地慌张。
没错!他是张振,地震哥,MYL的老板,成州市声明显赫的黑社会领军人物。
“我想……在这里工作,因为……我需要钱。”初娉从没感觉舌头如此僵硬,完全卷不动。
“同学,这里不是助学机构。”他的话刺得她耳根发烫。
“我知道。”初娉很坚定,逼迫着自己在他肃杀的目光下不退却。
他直视着初娉的双眼,好一会儿才突然发问:“需要多少?”
初娉恍然初醒,急迫地开口,“二百万。”
对面坐着的男人轻扯嘴角,撇出三个字——“你不值”。
“如何才能值?”这一刻她不惜一切。
他轻摇着头,霸道的双眉挑成八字形又放下,“在这里什么值钱相信你清楚,不是后天努力可以弥补的。”这是明白在宣布初娉姿色平庸,不配在MYL混饭吃。
“也许我并不漂亮,可是我会最努力地工作。请你无论如何……给我一个机会!”初娉一双眼睛祈求地注视着张振,那里面有一片无声息的波澜。
这还是张振第一次听到有人定位这份职业为“工作”,心中有一刻划过闪电;可是他能对她说的只能是“回去吧”。他的判断从来不会错,面前的女孩子没有质素端起MYL的“饭碗”。
初娉含着泪,摇着头,咬着牙,今天得不到钱,她打定主意不会离开MYL,因为她面前再没有另外一条路可以供她选择了。
张振吐出一口热气,他对女人的耐性天生经不起考验,眼前不依不饶的人儿让他有了哄人的冲动。
“地震哥!”
张振刚要开口对初娉下最后的逐客令,一个莽撞的身影破门而入,他瞬间折起了眉头,闯进来的墨镜男却完全忘记了察言观色。
“大山石又来压场子了。他老师的,这个月第三次了,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全烧爷爷们头上来了。真拿着自己当干粮了!”墨镜男气急败坏地开口扫射,骂完才陡然发现初娉的存在。“是你?”
初娉自然认得他标志性的墨镜,那位“赖头哥”。
“冰嗑多了怎么着?跑这儿捣什么乱?这儿是你能进来的?”他边嚷边要把初娉往外拎。
“管她做什么?赖头,去把那块石头给我恭恭敬敬地请下来。”张振的口气很不善,却为初娉瞬间“松了绑”。
赖头没丝毫迟疑,转身跑走了。
“你自己离开吧。”张振食指按住电脑开关,关机后擦着初娉身侧离开了房间,甚至不给她任何继续辩驳的余地。
初娉迟疑了一下选择追上张振的背影,没得到她需要的钱,如何迈得出那扇金门?毕竟那钱等于父亲的命。
张振根本不去理会身后的尾随者,吩咐服务生准备一套“金尊宴”,自己从裤兜内掏出卡片对准密码验证器,VIP包房区的茶色玻璃门应声而开。初娉闷闷地在入口处站住了脚,她根本进不去,就只能守在玻璃门外。
赖头哥很快又出现了,自己一个人,他跑进包房区不知道为何又匆忙地跑了出来。
大约三十分钟过去了,底层的电梯门才再一次打开了。赖头哥身后引领着五位身穿制服的警官向包房区走来。昏暗的光线下初娉看不真切,为首的警官恍惚给她一种天神的错觉。
一行人走近,初娉不自觉地转身面对着墙壁,直至他们径直进入玻璃门内。
初娉才要缓缓吐出一口气,门却突然之间又“嘀”一声打开了,这次带头走出来的是张振,警官们紧随其后。看着面前一排走远的高大身影,初娉只能选择再次追赶上去。
张振率先跨进自己的办公室,这一刻他满脑子都是错综复杂的分叉路口。他回身注视着为首的不速之客作了“请”的手势,虽然明知自己的屋子里除了电脑前的一张椅子之外别无它席。
“戚队长,我们之间该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坦白说张振并不似其他人想象般对执法人员同仇敌忾,壁垒分明。
“初次见面,何来误会?”戚岩两手自然地交汇身前,尽管强烈的灯光差异刺得他眼睛发烫,他依旧对着声源方向睁大双眼。
“那就不知来者何意了?”张振轻哼出一笑,悠闲地靠坐在身后的电脑桌上。
“要见‘地震哥’一面并不容易,我又岂能不‘三顾茅庐’啊?”此刻戚岩才真正看清面前被称为成州地震之人的庐山真面目,一个比资料显示更令人费解的人物。他原比他想象的年轻,气质容貌也过分出色了,第一印象很难将他归于不法分子之列。
“戚队长太言重了。我张振何德何能,戚队长召见只要言语一声,成州市哪个敢不言听计从。”张振在探究戚岩的用意。
“只有作奸犯科之人才需要听警察的召唤。”开口说话的是戚岩身后一位年轻的警官。
“你小子牙齿都长狗嘴里了?说话都改狗叫了?”一旁原本安静站着的赖头突然猎食一般揪起那警官的衣领,一副墨镜在紧皱的鼻头上微微抖动。
“你还反了?放手!”那警官单手抵抗,却被赖头抓得更紧。
“不放!怎么着?”屋子里瞬间爆开了火药味,两人眼看要上演关公战吕布。
“赖头。”张振眼光射向对阵双方,平静吐出两个字。
赖头使劲后推一把,松开了死拽着的领口。那警官险些失去身体平衡,一口急于爆发的怒气在看到队长抬起的手时不得不咽回腹中。
张振转回望着戚岩,玩世不恭地轻扯嘴角,说道:“我不介意多看几个版本的《猫和老鼠》,不过结局可以预见,谁离了谁都不会还有戏唱,这才是游戏法则。”
“我上了年纪了,已经不再关注动画片了,我倒是想推荐你再看一下《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看看里面是不是还缺少了对某些行为的约束性。毕竟你是学法律的,应该最清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戚岩并不是个爱笑的人,张振的笑对他没有任何感染力。
张振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相信彼此要传达的意图已经清晰透彻了。
戚岩也不欲多言,他们注定是这出戏对手的双方,日后成州是否会继续魔涨道萧还得看谁更技高一筹了。戚岩的天职是维护治安法纪,既然他来到了成州,就不会坐视这个全国闻名的黑城继续恶化。
张振明白戚岩与前任有着天壤之别,也有更多的讯息是他不愿细细考量的。他已无话可说,对赖头示意送客。
戚岩带着人转身走出门口,借着室内明亮的光线,门外贴着墙边一个战战兢兢的人影格外显眼。若非戚岩的心脏承受能力不错,此刻收进眼底的脸孔足以令他窒息。“初娉?你是初娉?你真是初娉?贺初娉!”
初娉始料未及的一幕,做梦也没有想过父亲的老战友会调回成州,更没算到他会突然转身就这样撞上自己,已经躲不掉了。
“戚叔叔。”比蚊子震动翅膀的声音还小。
“你这孩子何时回来的?回国怎么谁也不说一声?你父亲知道吗?你现在住哪儿啊?有没有人照顾你?”这一刻戚岩嘴边全是排着队往外蹦的问题,可是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初娉此刻的双眼全是腾腾升起的水汽,因为突然发现还会有人关心她,更因为她回答不了最后一个问题。
看着这样的初娉,戚岩瞬间猜到了些什么。想到自己的老战友贺景途,再加上眼前一个贺初娉,他的心顷刻被无情的鞭子抽得生疼。他回身对警员下令收队,待人都走远了,他伸出手轻扶了一下初娉的头说:“走吧,孩子,跟我回家。”
初娉的泪水默默淌了下来,她的选择却是摇头。
“不行,初娉你必须回家。”戚岩不容任何人置疑地命令着。
“谁说不行?”没料到这种对话还会加入第三者,张振一双眼睛充满兴趣地对抗着戚岩骤然转身的怒视。
“与你无关。”戚岩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谁说无关?”张振掏出口袋里的签字笔,回身在电脑桌前“欻欻”几笔。他示威一样对着戚岩慢慢撕下了刚签好的那张两百万的支票,“她是我新聘任的公关经理,难道还与我无关?”
张振的支票就在眼前,初娉一直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然而她却迟疑了,伸出的手极度缓慢。戚岩的速度显然比较快,那纸片在他手中变得格外脆弱。
“戚叔叔!”初娉如梦初醒,一生从未如此嘶嚎过,双膝此刻无助地贴到了地板上,“求您,别撕!您难道要撕了我爸爸的命吗?”
戚岩原本下定了决心的双手突然抖了一下,明知是错误却再也搬不动手指,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初娉身上,而是支票上写的“2”和后面小数点前的六个零。戚岩从未如此矛盾过,更明白自己没有能力阻止初娉,就像当初老朋友不理会他的劝告一样。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张振目送着成州刑警大队的两辆警车走远,他望着MYL的大门险入复杂的情绪之中。
初娉此刻手中攥着支票,站在门前发呆,她一双眼睛里装了太多透明的液体,上下嘴唇紧紧弩在一起形成固执的形状。
在张振得知她姓贺,她的反应加上戚岩的话,并不难明白她的身世。成州剧院工程的案件轰动全城,副市长贺景途与承包商暗箱操作,私吞公款加受贿金额达六百七十多万,不死也难逃终身监禁。只是他没有料到,此刻自己面前会站着这样的贺初娉。
张振背起手,走到初娉面前,“跟我来,以后你就跟着余洁吧。她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初娉无言地抹掉泪水,跟上张振的步伐。她努力抬起头,让自己不再彷徨。既然选择了就没有退路,即使戚岩临走前还不忘苦劝她慎重考虑自己的人生,其实拿到这二百万就宣布着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父亲的命在她而言就是一切生存的价值。
第二章 两重天
“那女孩儿谁带来的?脸上跟竖着牌坊似的,怎么上台子?”茶姐嘴里叼着烟,双手提着脚踝处的黑丝袜往上穿,瞥了眼角落里那个陌生而别扭的身影。
余洁放下化妆盒顺势望了一眼,不由自主皱起眉头,昨晚张振的话还跟装了复录机似的不断在耳边重放,“以后门口那个就归你了,无论如何掌握两点,一,她不主动要求的你别要求;二,她不能出事不能离开。”
这种规矩余洁在场子里混了快二十年还是头一次听说,做妈妈不要求小姐跑活还能管什么?还把安全问题,行踪问题也一并丢给她负责,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改行做保姆了。可是看着大老板一脸“你别找事”的表情,她除了乖乖领了人走还敢如何。
“她是钩上的还是网捞的?”茶姐穿戴整齐对着面前的镜子照亮起来,一身火红闪着亮片的短裙让她看起来像趾高气昂的狐狸。
“套了钩的。”网捞来的指那些人皮中介筛选过后送来的女孩儿,她们多半是自愿从事这种行业;咬上钩则指有债务关系必须钱债肉偿的。
“多少?”茶姐早料到这种类型的多半不是自愿者。
“二百万。”提起这数字余洁更是罄竹难书,毕竟人归她意味着债务也变相压给她,居然还不让管。
茶姐转头望着余洁瞪大了眼睛,“谁的主儿?”
余洁挑眉与茶姐对视,母指伸向头顶,除了张振之外任谁推给她这烫手山芋她都不会接。
茶姐随后荡开的笑脸像极了怪狐,“那可恭喜了,叫你捡着宝贝了。”
宝贝?谁宝贝谁赶紧拿去!余洁也明白茶姐这是故意往她伤口上撒盐。MYL一共四十七个台花,分成四组,一半楼上,一半楼下。楼下Dessert Room区,就是茶姐和她这两组,原本二十个人。昨晚梁坤领来了两个新人,算上贺初娉,现在她带十二个,茶姐带十一个。自茶姐从台花跳到妈咪级,余洁的日子就再没舒坦过。至于个中乾坤,真不是她一言两语能撇清的。
“这是什么衣服?你刚奔丧回来啊?去,换了去。还有你,嫌眼圈还不够黑是吧?会不会化妆?要不你干脆化个熊猫妆我直接送你去动物园?也不是我说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银子都花哪里去了?全贴了小白脸儿了吧。”茶姐像是巡管员一样,在诺大的整装间里挑剔着这个的衣着,那个的妆容,她带的姑娘全都悄悄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吭声。
越是沉默反而激发了茶姐的怨气,“你们嫌日子好过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还能混几年饭吃。只不过放了你们一天风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谁要是觉得银子赚鼓了,您麻溜地请,MYL不养光吃不干的少奶奶。咦?……庆庆那小媂子呢?还敢迟到了?真是皮松了啊!看我怎么修理她!”
“庆庆回老家了,她奶奶昨夜没了。”斜坐梳妆台旁,身着白色低胸装的女人扔掉手里的梳子,百无聊赖的表情不似在搭腔。
“没了?……没了她也不言语声,真当没人管了?”茶姐的气焰像是顷刻被水浇灭了,说的话有锋无利。“算了,算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跟抖败的公鸡似的。”
初娉自从掉进这香气交杂的女人堆,即刻明白为何张振宣判她不值钱。不仅因为容貌,更因为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初娉并非未见过养眼之姿,可是这间屋里的女人周身带动的空气有着尖锐而辛辣的甜味,这种味道是她有生之年闻所未闻的。女人的美丽可以是分门别类,而不论你要哪种这里都算应有尽有。初娉从不觉得自己丑,更没为自己的面容自卑过;可是现在她有意回避着镜子,怕差距太显而易见。
“安凡,等会儿你去金房,顾总点你的台子,那老牛不叫钟点专要台子,估计你今晚就这一个活了。能榨干他就别让他带着油回家。”茶姐手里拿着记事本走到先前搭腔女子身边。
叫安凡的女人应该算是孔雀中的翘楚了。她生就一双勾魂的眼睛,配合上画工完美的微挑眼线,真可谓相得益彰;她的嘴唇尤其精致,把尖细的下巴,挺直的鼻子都比得失去了光泽;一头卷垂的长发齐腰,每波动一次都似翻卷着万种风情。她并不应话,只是对茶姐的安排点了点头。
化妆间里接到安排的女人逐渐忙活了起来,只有初娉和另外两个新来的女孩子立在原地,无所适从。
“阿梅,你以为新来就不用做了?我可没有时间教你,把这衣服换了,跟着她们几个去紫房。长点儿眼神,别得罪我的客人,也别谁灌酒都喝,得有点儿技巧。思思,你看着点儿她,点化点化她该怎么做。”三个靠墙的身影瞬间少了一个,茶姐在金钱面前决不会浪费时间。
初娉注视着小梅畏惧的表情,手心浸满了冷汗,感觉她前去是危险的战场,随时都将尸骨无存。
“Yuri是吧?你跟我来吧。洁妈让我先带你熟悉一下。”
初娉右边的女孩也被领走了,她又成了一个人站在没人理会的角落。不知为何,MYL天生就是会忽视她的地方,在这里她不再是父亲的小公主,更不是朋友圈的核心,不是舞台的主角,她只是Nobody——无名小卒。此刻她仿若隔绝于世,外界再热闹也与她无关。
MYL工作的第一天初娉就是在“三无”的状态中分秒熬过的——无如之何,无人问津,无所适从。她对这个已然在面前展开的天地困惑不已,为何这里的女人活得如此另类。她们不会安静地坐下来聊天,除了赶点钟,就是酒醉斗骂。喝醉了酒便吐,吐完了漱口水还在嘴里就开骂;骂世道,骂世俗,骂男人,骂女人,骂自己,骂别人,骂爹,骂娘,骂钱,骂权……她们就像在地狱里诅咒世间的一切。在这些骂声里,初娉甚至怀疑自己先前的世界还是同一个天地吗?
初娉注视着她们,那么美丽的女人们,却又何等丑陋。她很想逃,怕自己在这里呆久了会被地狱的力量同化。可惜双脚似是被钉住了,她走不掉了。此刻这些女人都是她未来的预告片,她看着她们,可怜着她们,就像看着自己,可怜着自己。
“怎样?你是打算明天继续这么看着她们,还是变成她们中的一个?”初娉没料到今晚还会有人和她说句话,惊讶地望着突然出现面前的余洁。
“我有得选择吗?”初娉神情凄凉,更像是在自问。
余洁没有接话,她皱眉看着初娉,这种神情她见多了,很多女人走进这行都是迫于无奈,不过以她的经验,不出三个月她们都会选择忘记自己的灾难,习惯这个世界的醉生梦死,得过且过。毕竟直面人生更痛苦,视而不见尽管愚蠢日子却不难过。
“我会服从你的安排,只希望尽快还清债务离开这里。”初娉咬白了下唇。
她的想法在余洁心中尽管可笑,但是至少她答应上台了,那意味着她可以开始还债了,至于何时还的清,还是否会离开,余洁根本想不了那么远。
“今晚你就搬去和Anita一起住吧。该怎么做,她会告诉你的。明天你就先开始坐台吧。”余洁的安排很简单,却一句话改变了初娉纯白的人生。
初娉拖着一大一小两口行李箱,在凌晨的四点钟搬进了MYL的“宿舍”。同住的女孩子将夜不归宿,因为她出台了。MYL安排的住房逐个分散在成州各区,也许是怕彼此住近了会徒惹麻烦。住房的条件远超过初娉的想象,套二的房间,独立卫浴,精简装修过;尽管不能与自己以前富丽堂皇的家相提并论,可是在这种时刻还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初娉已经在默默感谢上帝了。
她铺上自己最心爱的米奇床单,将去年生日与父亲合照的相片摆在床头。
“爸爸,我们一起努力,还会有明天一起生活的日子的。”眼泪滑到嘴里,初娉却为幻想的重逢画面沉醉。
MYL的第二天,初娉在余洁的操持下上了浓妆,着了短裙装,脱了旅游鞋换了一双并不合脚的黑色高跟鞋。坦白说,这双鞋让她突然感觉自己不会走路了。踢踢踏踏,她在昏暗的光线中跟着同组的两个陌生姐妹走过长廊,走进包房区的茶色玻璃门,来到了蓝房。
“亚茹,帮她挡着点儿。有什么马上叫我,听见没?”余洁不放心地在入门之前又嘱咐一遍,她只是看了初娉一眼,似乎此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初娉不自觉压低了头,最后一个站进包房。
“没让老总久等吧?亚茹我给您叫来了,还给您挑了两个水灵的。您看看还中意吧?”余洁的声调突然变得腻人,说出的话都像抹过黄油。
“好说,好说。咱们就是过来坐坐,没别的意思。”说话的男声很沉稳却透着一种滑稽。
“那我就先告退了,您有任何吩咐直接告诉初娉就行,她新来的,别的不太懂,出去点个套餐什么的到还没问题。”余洁往门边退不着痕迹地拿手肘碰了初娉一下,示意她别像木头般杵在那里。
初娉不自觉抬头,才看到包房里坐着五个中年男人,一个在忙着点歌,两个在窃窃私语,还有两个同样打量着她们。
余洁才从蓝房走出来,就看见大老板在包房区外冲自己勾勾食指。她不敢迟疑,尾随着张振来到办公室。
张振坐进老板椅内,双腿习惯性地翘到电脑桌上,懒散地开口发问:“是她自己要求上台的?”
“是。”余洁没有耽搁吐出回答,她知道老板指的是谁。
张振伸手揪扯了一下眉头,沉默了片刻,下了命令:“给她改个名字吧,另外让她对市局的人敬而远之。”
尽管余洁的脑袋里一万个问号在列队,她只恭敬地回答了:“是,地震哥。”
MYL的工作对于茶姐而言就是打仗,她从不浪费分秒,刚调了三个台子,发现手头没有闲人了,才打算走出包房区抽支烟,喘口气,却差点被蓝房里夺门而出的人撞个人仰马翻。
“谁啊?疯了?……”刚想开骂,就看见追出来的亚茹向她求救。
“茶姐,行行好,快帮我找洁妈来,这面我是控制不了了!”亚茹焦头烂额地又跑进去给这个道歉,那个作揖。得罪客人并非小事,更别说是MYL的客人,哪个不是不好惹的主儿?
看到里面的男人们根本不受用这些,叫嚷着完全不顾自己是否西装阁礼。茶姐先是怔了一秒,而后掩住偷笑说:“你先顶一下啊,我这就给你叫洁妈去啊。”
初娉满脸是混合了的酒和泪,从头到脚都是无法掩藏的狼狈,她不管不顾冲进洗手间,关进一个无人的空间,咬紧自己的手背,她哽咽地哀号着。刚才的一幕幕让她不得不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沦落至此。她觉得自己真不如死了算了,何必活着受侮辱呢?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耻,如此无礼呢?只要想到那些男人下流的动作和要求,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快要窒息了。这个世界也许根本没有能让她呼吸的氧气了。
她哭着,埋怨着自己,似乎根本没有终点。
渐近的脚步声,无奈的叹息,余洁突然想到了自己第一天坐台,何其相似啊!门内的人在泣不成声,余洁的目的却还是逼她出去给客人斟酒道歉,这让她完全不忍心开口了。可是她也似乎早就看得麻木了。
“你知道自己一个点钟的坐台费多少吗?……一千块。不让碰,不满足客人的要求,不应和客人的需求,你认为自己凭什么值这个价钱?……在外面就是出去卖一个晚上也赚不到一千块,可是MYL不同。不同的并不是你们这些小姐多么金贵,而是MYL的客人。明白这些客人意味着什么吗?你居然还敢一巴掌打下去。不客气地说,如果他们让你在成州消失,你就得蒸发。”这种台词余洁根本熟得不用过脑了,可是不得不说她此刻对初娉有点儿另眼相待了。敢在MYL一巴掌向男人打去的女人她也算前无古人了,这一巴掌的威力也确实不小,得罪的还是常客——启润建材的副总,自己的提单费泡汤不说,怕是这丫头没那么容易过关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余洁此刻的心情竟是有些畅快的。
初娉听得见余洁说的每一个字,这让她越发觉得透不出气。只要想到刚才那个和自己父亲年纪相当的男人要她用嘴对嘴传酒,还故意在她的敏感部位抹来蹭去,她真是死的心都有。想着她松开紧咬着的手背,怨天恨地嚎啕地大哭起来,心里反复只有两个字——爸爸!
这么冤屈的哭声,余洁都不忍去听了。她叹出一口气说:“要走这条路,每个人都得这么趟一次。既然选择了,很多就都不能计较了,全当那就是一幅臭皮囊吧。你不是还想走出MYL?别忘了你还欠地震哥200万。”
“200万……”初娉的哭声突然停住。是的,自己并不是自由人,她甚至没有去死的权利。她欠张振的钱债,欠自己父亲的更多。她可以为自己选择懦弱,可是必须为父亲坚强。父亲为她走到今天,难道她要用轻生放弃来报答父亲吗?
初娉抹掉脸上混合了化妆品的黑色液体,尽管她双腿发抖得厉害,还是吸着鼻子走了出来。
余洁替她简单整了妆,返回蓝房。此时包房内除了满地狼藉和发脾气的客人,还有照常带着大墨镜的赖头哥。
赖头见到初娉垂着头走进来,一个箭步闪到面前,手起掌落,很清脆的一声之后,初娉被当众打倒在地。
“你吃错药了,是吧?想死也不挑个风水地方,MYL是你撒野的地方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沉,跑这儿验什么尿性?是想试验下MYL有没有人治得了你?我今天不拆了你这豆腐渣工程我都对不起地震哥。”赖头气焰嚣张,低头指着瑟瑟发抖的初娉劈头盖脸地大骂。
余洁面无表情,心里却笑了出来。地震的名号一抬出来,任谁也该收敛了。赖头这是指桑骂槐呢。
骂完,赖头回身露着假死不偿命的笑容继续赔礼道:“乔总,您看给您气的。回头我就撵这没眼色的滚,今晚让您扫兴了,这帐算兄弟我的。再奉送您一份正品套餐,纯正的21年皇家礼炮,给您先存起来,回头您来直接取了喝。今天这事儿全当卖兄弟个面子,您大人有大量,这丫头我给您收拾了,成不?”赖头拍着胸脯说话,好不豪爽。
演变到这种程度,明眼人都明白,不成也得成了。其实谁在乎一个捞什子套餐?毕竟是地震哥的地头,硬碰硬自己似乎还不够级别。先前还一直不依不饶的客人,突然变脸,笑着与赖头寒暄而去。这种台阶能下来就抓紧,否则自己也没好果子拾。
余洁扶起初娉,看着她捂住通红的脸,忍不住抱怨道:“这个赖头哥,下手也不说轻点儿。明天还让不让人出工了?”
初娉茫然地摇着头,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怕眼泪一旦再掉下来就收不住了。
余洁把初娉带离包房,突然想到先前地震哥的嘱咐,对初娉说:“你在这里换个名字吧,用个日语的好了,最近流行什么Yumi,Yuri的。”
初娉皱眉地回望她,固执地开口说:“我不改名字。”
“为什么?”余洁的声音陡然高出八度。
“那又为什么要改呢?改了名字我就不是我了吗?多层莫须有的保护膜我就不用为自己负责任了吗?”初娉从没想过逃避现实,尽管这现实刺痛到难以想象。
余洁一时语塞,被初娉此刻的神情震住了,她说不清楚,却发觉这女孩的眼神有某种力量。
原以为自己算见识了MYL工作的不易,谁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这种生活的重头戏根本还没上演。MYL的客人并非只有商人和官员,而是三教九流面面俱全。外表斯文的人,下流的举动都借着酒精的作用,虽然实质相同至少还包着冠冕堂皇的外衣。满口脏话的人,做什么都是露骨直白的,他们从不费力掩饰,目的明确不容反驳,他们的字典里完全没有礼仪廉耻这种字眼儿。
初娉的灾难源源不绝,被掐着嘴灌酒,被泼酒早就成了家常便饭,她怕自己会醉得不省人事,犯下更致命的错误,喝多了就拿手指扣喉咙,吐完回到包房继续被灌酒。反复如是右手背上已经被牙齿磨破,咽喉再红肿也不能下台子。
男人兴致来的时候,要求也变得五花八门,若是只有喝酒初娉还勉强能应付,可是天下没这么好的事儿。她终于了解作为女人的可悲,自己似乎就是个没血没肉的玩物,遥控器握在男人手中,只要钱往桌子上一拍,人的灵魂和自尊都会全体抽离身体。笑着,跳着,叫着……眼泪却早已淌进了五脏六腑。
很多的举动就是给再多的钱,初娉也不会做,并非自命清高,而是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让她扯出自己的文胸给男人们玩她做不到,让她唱着“小妹妹我坐船头……”在男人身前摇来蹭去,她也做不出……这些男人习惯了拿钱砸人,可是就算砸向她的是金条,她的身上还是有一样东西在作祟,那是——尊严。
越是唱反调,反而越能激发某些雄性动物的征服欲望,摆在她面前的钞票越来越厚,只为了看她丢掉自尊;她不做,其他姐妹想做也拿不到钱。久而久之,男人们骂她不识好歹,女人们也冷眼相向,说她是“婊子挂牌坊”。
迈进MYL的分秒是煎熬,回到家里初娉的日子也不好过。同屋的Anita对她冷嘲热讽,百般刁难。Anita在MYL是唯一能与茶姐手下的安凡一较高下的人物,可是自从初娉出现之后,她的很多老客人都被余洁故意安插给初娉;而她不得不去应付棘手的客人。她看得出来余洁对初娉有些偏心,因此更是与初娉势同水火。初娉在洗澡的时候,她会故意打开厨房的冷水,烫得初娉洗不下去。初娉做饭叫她一起吃,她不但不领情,还当着初娉的面多加一把盐,然后拂袖而去。
初娉不吵不闹,不言不语,并非她天生习惯忍气吞声;而是生活如今这般,就算再多些辛酸的调料,她依旧要吃这一餐,不会有任何质的变化。她只是最近习惯了抱着父亲的相片入睡,似乎她所有的依靠就是这张相片,连自己的生命也是依附照片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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