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世界不腹黑-股民闲聊-金融界股票论坛

wangj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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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所处的世界诚然是非常黑暗的，礼崩乐坏，上下失序。名义上的共主周天子被从故都镐京赶出了关中，成了洛阳周围一个方圆百里而已小国。还饱受周围诸侯国的欺负。周天子的国家都如此，更不用说那些普通的小国，到庄子的时候，很多史书上记载的侯国大多都消失了，在庄子去世的那一年，他的祖国宋国也被齐国灭掉了。
  
在这样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世道，庄子作为一个天才的士人，他的选择跟孔子、墨子、韩非子、苏秦张仪，甚至他的精神导师老子，都不一样。他是怎么想的呢？在我见到所有关于庄子思想的解读中，王博的《庄子哲学》是最深入细腻的，给了我最好的回答。
  
儒家给出的救世方案克己复礼，看上去好像很光明磊落，一点都不腹黑。他们的哲学据说也是性善论，人之初性本善的。那这个世界应该像理想国一样完美了。可实际上却远非如此，儒家只好用 堕落论 来解释人性的堕落。在实际上生活中，儒家其实严防君子与小人之别，不论是交朋友、收学生还是跟领导，都得看人品是不是值得付出的 君子 。王博在书中指出来，儒家的这种分别心不但给自己带来危险，也使他们所效力的主子或国君们异常怨恨。
  
当你想以自己的德行和知识去感化别人的时候，你实际上是把自己看成善的象征，同时把别人看成是恶的代表，并借由自己的善来突显别人的恶，用别人的恶来显示自己的善。这样做就好比是在向别人的头上扣屎盆。用庄子的话来说，就是 灾人 。这难道不是挖个坑，让别人跳。  
  
由此看出，在庄子眼中，热烈地追求理想主义的儒家，实际上是非常腹黑的。把凡是不符合他们关于政治和道德标准的人，全扣上 小人 暴君 的屎盆子。
  
腹黑的极端就是舍生取义了。孟子所提倡的这种极端的儒家殉道行为激励出很多哭谏和死谏的代表。被明成祖虐杀的方以智等等。
  
一个暴人，他是不会理解你善良的愿望的。你的德和知刚好足以引发和强化他倾轧和争斗之心。灾人者人必反灾之，这是人之常情。尤其当被你灾的人是一个拥有绝对权力者的时候，你的命运如何，是可想而知的。这就是一个临人以德的救世者可能面对的局面。这种情形之下，你当然可以选择做一个烈士，为了理想、道德和名誉。像是桀的朝廷中的关龙逢，或者纣的朝廷中的王子比干，他们的死给他们带来了永远的忠臣的美名。当然相应地，也强化了桀和纣原本就残暴的形象。但是，即便是儒家也不鼓励这种做法。三谏而不从则去之，就足够了。何必非要谋杀生命，和自己过不去？而且，如果你真是一个忠臣的话，你又怎忍心用死来向世界证明你的君主的残酷呢？借用庄子的话，死仍然是一种灾人的方式，最后的也是最极端的方式。  
  
常与儒家形成对比的是道家。
  
庄子是非常敬重老子的，不仅《庄子》中很多概念、话题从《道德经》而来，而且老子在庄子的寓言和故事中也被描述为一个智慧超越世人的智者，孔子在老子面前也只能唯唯称诺。
  
但老子和庄子的区别在于， 当老子在津津乐道于为天下之道，因此他的哲学被视为君人南面之术的时候，庄子却把这看做是不得已之事。他的理想是与造物者为人，也就是与造物者游，摆脱这世俗的世界。 但这并不就是出世，世界是不可逃避的，因此也不必逃避。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世界中安存，而这需要一定程度的对这个世界的离开。  
  
老子的《道德经》已经被大多数研究者公认为是一本 权力指南 ，指导君主和掌权者如何最为高效地治理国家、管控臣民。所以后来直到秦汉之际，道家跟法家开始合流，成为稷下道家、黄老之术这种官方御用之学，一点都不奇怪了。
  
在庄子看来，这种为当权者效力的学问当然是腹黑的，是最为精致的腹黑术。
  
至于法家，更不必说，法家更为露骨地强调君主的驾驭伎俩，综合运用 法、术、势 的技巧，如何让大臣服服帖帖，如何让老百姓像机器一样守法干活。在庄子看来，其腹黑的本质毋庸置疑。
  
其他追名逐利的纵横家们更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诸国倾轧、涂炭生灵的腹黑达人了。
  
但生活在黑暗的乱世，如果不腹黑又该怎样呢？
  
如果你不想让世界蹂躏你的理想，难道就要用你的理想蹂躏世界吗？
  
庄子没有用他的理想去折腾世界，但他也没有选择去做一个与世界隔离的隐士。
  
对于隐士，庄子是不屑的。据王博分析，庄子对隐士的逃避主义有非常激烈的批评： 似伯夷和叔齐那样逃避世界的人，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会遭遇到新的道德困境 放弃君臣父子等大伦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你放弃了作为人的身份，从而成为与鸟兽同群者。但是，如孔子所说的： 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 我们终究不能与禽兽为伍，而要生活在人的世界中。  
  
因为在庄子看来，人伦和君主的统治是无法视而不见的，更是 无所逃于天地 。
  
天地之大，却没有手机信号覆盖不了的地方，总有人会联系你。
  
世界之大，却没有政治覆盖不了的地方，不论站在哪里，脚下的土地总属于某个国家。
  
而今天，比人伦和政治更强大的力量，市场更是一个个体无处可逃的。
  
所以庄子在两千年前的古代就意识到，作为一个个体，想彻底从社会里逃走，是不可能的，只能退化成一个自然人，和禽兽为伍。
  
庄子要生活在那个极其黑暗的世界里，但又要千方百计免受世界的伤害，保全自己的人生，这是他所谓的 养生 。
  
他保全自己的方式绝不是去投机钻营、工于算计或打压别人，恰相反，他的主张似乎 非常消极 。
  
例如，不要做能人，强人，甚至超人，而是要尽量低调、平庸，甚至无能无用。因为越显得强、能，就会被安排在一个更重要的位置，去做更困难更劳累的事情。庄子举了个例子说，你看一头牛长得非常好，牛角很漂亮，很强壮，颜色很纯净，是头完美的牛，结果呢就被选中了去做庙祭的牺牲了。这让我们不禁想到诸葛亮，因为有才能而且愿意发挥他的大用，结果被拴在蜀汉的战车和刘备的遗嘱上，为平庸至极的刘禅服役几十年，真是鞠躬尽瘁，早早就死了。如果他能在南阳隆中颐养天年，是不是就避免了这一切。
  
所以庄子不为 杰出人物 唱赞歌，而是对 支离疏 这样的丑人、残疾人、平庸的人大为推崇。在他眼中 白富美 其实最终的结果是成为众矢之的，失去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世界，而 矮矬穷 这样的边缘人则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而不受干扰。
  
不去争强好胜，不去炫耀出头，又何必腹黑呢。
  
庄子这种价值观的确是中国哲学中独一无二，特立独行的，你可以说，这是一种登峰造极的阿Q哲学（鲁迅认为的），这种哲学的土壤是极端混乱的血腥的时代，是一种对黑暗世界的 过敏 。
  
我们今天的世界当然不至于像战国时代那么混乱了，活着也不至于那么朝不保夕了。但对于生命本质的保障，我们比庄子时代进步很多吗？
  
生命的本质，在庄子看来是抵抗各种 物化 的堕落，保持住精神的自由自在、汪洋恣肆。试问，今天人们物化的程度降低了吗？
  
当然不是。今天人们对权力、利益、欲望、刺激、新奇的追求远甚于前，而且现代技术和市场为人类的这种追求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条件，所有这些追求最后都指向 物品 ，以及物带来的暂时的满足。这才是真正的后现代的景观，历史消失了，只剩下 娱乐史 。
  
所以，庄子的哲学仍然这么振聋发聩。
  
但如今信仰办公室腹黑哲学的人们或许很难认识到庄子哲学的深刻。在他们看来，庄子不过就是个平庸、胆怯的人。
  
但《庄子》被金圣叹誉为中国六才子书之一，谁敢说他平庸？庄子毫无余地地拒绝了楚国的卿相职位，就好比拒绝了一个大国的总理职位，这种魄力，举世间几个人能有呢？在他看来，生命的自由远胜过一切。
  
完全沉溺于体制内的人，和完全脱离体制的人，不可能理解这个境界，只有庄子这样真正的高人，才能把握这个微妙的分寸，在临界点悠游起舞。
  



  
《庄子哲学》王博著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年8月
  
页数：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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