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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 (四-九章)(转载) - 比特币今日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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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11 08:54: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星期六的下午三点多钟,办公楼里已基本上听不到什么说话的声音了。江华退出VAX系统,抬头看着茶色落地窗外愈发阴暗的天空。“看来,这场雨很快就会下起来的。”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答应他了,还不如早点儿回家呢。”就在她愣愣地盯着窗外盘算着心事时,电话里传来楼下保安的声音:门口有人等她。于是她起身拿起包,带上房门走下楼去。
周海鹏站在7号楼外的树荫里,看着浓云密布的天空不由得皱起了眉。这场雨已经憋了好几天了,下起来准小不了。他倒不是个害怕风雨的人,只是隐隐地担心江华会因为这即将骤变的天气而改变主意。正想着,见落地窗后人影晃动,江华同为她开门的保安道别后走出来。一出楼门,江华就觉得仿佛掉进了一个蒸笼里,不由得皱起眉头。就在这时,她看到周海鹏微笑着向她走来。她也朝他笑笑,但笑容里带有几分生疏的客气。
“对不起,我叫你等太久了。”周海鹏抢先开口道。
“没什么,反正我也有事。”说着,江华抬头看看天,周海鹏仿佛意识到她会说什么。果然,江华幽幽说道:“恐怕很快要下雨了,”
“那,”周海鹏迟疑地看着江华的表情问道:“你还去吗?”江华也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你呢?”
“我没问题,怎么都行。”周海鹏果断地回答。笑容从江华唇角漾开,眼睛闪了一下:“那就走吧。”说着,径自朝西边的铁栅栏门走去。周海鹏的心里陡然一轻,赶紧叫住她:“唉,你去哪儿啊?”江华扬扬手说:“这边有直达的小公共。”周海鹏笑着向她招着手道:“你还是跟我走吧。”说罢,引着江华向楼群间的小停车场走去。
车场上只有寥寥六七辆车。周海鹏大步地朝赫然停在那里的军用吉普车走去。麻利地打开车门后,站在原地等着江华。江华带着惊讶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踱到车门边,挖苦道:“你这可是有点儿假公济私的味道啊。”周海鹏一脸委屈地说:“你瞧瞧,我是一片诚心诚意,你还不领情。”
“我当然领情了,就怕你们头儿饶不了你!”江华说着上了车。周海鹏迅速地上了驾驶座儿,嘀咕着说道:“头儿?我就是这车的头儿!”说着打火,挂档,启动了车子。看着周海鹏熟练的动作,江华说道:“没看出来,你还会开车呐。”
“嗨,这有啥?咱是开坦克的出身。”周海鹏不以为然地说道。
“怎么不说你是开飞机的出身呀?”江华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周海鹏“噗嗤”一声乐了:“唉,你不信哪?我说的可是实话,我在坦克团干过。”
“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怎么还当过兵啊?”江华认真起来。
“我是大学毕业以后入伍的,先到基层部队挂职干了两年多。”
“哦----怪不得呢,”江华侧脸看着周海鹏说道:“我觉得你和有些文职军人不太像,你好象挺职业的。”
“唉,你这话我爱听,”说着,周海鹏迅速地同江华对视了一下:“只要是真的!”于是,两人同时笑起来。
周海鹏的车开得飞快,把旁边的车一辆一辆地甩在了后边。仅管有些颠簸,但江华觉得很痛快。她喜欢车速陡然提起的一刹那心动的感觉。有两次周海鹏漂亮地超车之后,她竟情不自禁地叫起好儿来,惹得周海鹏哈哈大笑。此时,天空中的云似乎已经低到了极限,天色骤然间变得昏黄,滚动的雷声越来越密,一场暴雨正蓄势待发。
为了不影响周海鹏,江华不再同他说笑,而是静静地注视着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天地。是的,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认真地观察和感受大自然的行动了。地面上泛起淡淡的青紫色,而远处的西山却异常的明亮,清晰。起风了,周围一下变得混沌起来,甚至能听到沙石打在车身上的沙沙声。忽地,一片云层闪了几下白,江华开始在心里默数着,当数到第八下时,传来一声沉闷的恸响,随后,钢崩儿大的雨点便密密匝匝地砸落下来。带着兴奋和几分恐惧的心情,江华默默地注视着,感叹着大自然的威力。周海鹏打开了雨刮器,两条黑色的细臂噔时在车窗上划出两片扇形的泥印,接着,一下又一下,借助着急速落下的雨水,不一会儿便将车窗刮得亮亮的了。周海鹏瞟了一眼正贪婪地凝望着窗外的江华,他不知道她是在好奇一场突降的暴雨呢,还是在想着别的心事。
在暴雨中行进了十几分钟之后,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通往北宫门的牌楼了。雨势已明显减弱,但仍很密集,马路砑子下汇聚的雨水在奔涌着。周海鹏问江华:“你带伞了吗?”江华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周海鹏又扫了一眼江华脚上的乳白色的皮鞋问道:“那你待会儿怎么进去呀?”江华故意地想了一下,然后说道:“走进去吧!”周海鹏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他无可奈何地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北宫门前的露天停车场并不大,平常是不可能找到车位的。而今天由于天气突然变故,有很多车已提前离去了。于是,周海鹏没费劲儿就找空停好了车。他一边暗自懊悔着临走时太匆忙,没带把雨伞,一边向后座上巡视着。江华则看着天,不慌不忙地说道:“这雨下不长,没准儿一会儿能停呢。”后座上空空如也,周海鹏失望地叹口气道:“那,咱们只能等等了。”江华看了他一下,顺从地点点头。而后,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就在这一瞬间,周海鹏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神里闪动着忧郁的光,于是,他愈发想搞清楚这个一直在看雨的女孩子,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一番阴晴。
沉静了片刻,周海鹏忍不住问道:“哎,你这一路上不吭不响地,想啥呢?”
“没想什么,”江华笑着答道,停了片刻,接道:“我就喜欢坐在车里,一边看景儿,一边胡思乱想。”
“可我觉得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周海鹏的语气平静而温和,但那浑厚的音质送出的每一个字,读仿佛都砸在江华的心底。她的心不由得一颤,是啊,几个月来,令她烦恼的事仿佛雪球般越积越大,以至于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本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对此,她又何尝不想找人一吐为快呢?!可是,同谁说呢?爸妈?不行。他们都已是自顾不暇的人了,怎么能再给他们增添烦恼呢?玲玲?也不行。每一次鏖战之后,光分析牌例就足以让她们在地铁站口多耗上一个小时,直到匆匆分手;同事?更不可能。大家互不知底,好容易挤进这个圈子里,谁不求自保?谁又能帮你什么呢?小玉?她能懂多少?况且,下笔千言,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没人!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更不会有人理解她的处境。想到此,她再次微笑地看着周海鹏,轻描淡写地说道:“嗨,谁没点儿心事儿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既然是出来散心的,提那些烦事有什么意思呀?”无意间,她的目光与周海鹏的碰到了一起,他在注视着她,仿佛在洞察她的内心。倏地,江华把目光移开,重新投向那迷蒙的雨幕。她的举动,倒使周海鹏更加坚信面前这个他一直以为很乐观,很得意的女孩子其实并不真的无忧无虑,相反,她是在用她的优越感和快乐的生活掩饰着内心的痛苦。周海鹏思索着,信手按下音响开关,顿时,狭小的车箱被音乐填满。
当磁带转完一面以后,天显得更亮了,雨势又小了些,这倒反而不会很快停下来了。“咱们进去吧。”江华突然说道,笑容又浮现在她的脸上。周海鹏点头道:“好,走吧!”待江华正要拉车门时,周海鹏忽然叫住了她。再次向后面扫视了一下,周海鹏指着左后方的车窗道:“你下车以后从后面上到那个廊子上去,然后顺着廊子绕到检票口等我。”“那你呢?”江华点着头问道。周海鹏指着前方东北角儿上的售票处说:“我跑过去买票,然后从那边儿廊子绕过去找你。”他转向江华笑道:“这是损失最小的方案了。”江华不由得笑了起来:到底是军人!她在心里说了一句,嘴上却果断地答道:“Yes,Sir!”说完敏捷地下了车,把皮包遮在头上,朝车后跑去。
三绕两绕,当头上凝聚的雨水开始往下滴落的时候,他们终于跑进了谐趣园的水廊里。江华收住脚,喘了口气,偏着身子把头发甩到一边儿,用手往下捋着水珠。周海鹏胡撸了两把头上的雨水,掏出手绢递给江华。江华愣了一下,没接,诚恳地一笑道:“谢谢,不用!”而后把头发向后一甩,说了句:“走吧”,就径直向园中走去。
谐趣园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的风格。一池碧水似凝似动,亭榭廊馆既象围水而建,又似浮于水中,布局错落有致,又能交相辉映。与江南的粉墙乌柱不同的是,所有建筑都保有皇家园林的浓重色彩,红栏绿柱,五彩画粱,再配上园内的半池荷花,以及园外的参天古树,整个谐趣园仿佛被浓浓淡淡的绿色包围了。此刻,园中的游人大部分都在在歇息避雨。江华旁若无人地信步在一座座建筑中间,贪婪地欣赏着园中的景致。走在她身旁的周海鹏觉得自己象一个无所事事的随从,在跟着一个高傲且多愁善感的公主游园,这让他心里很别扭。走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江华,请教你一个问题行吗?”江华从沉思中抬起眼,茫然地问道:“什么问题?”周海鹏一笑,抬手指着池上的一座窄桥问道:“那是什么桥啊?”江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反问道:“考我?”
“求教!”周海鹏一脸诚恳地笑道。
“知鱼桥。”江华不假思索地答道。
“噢----”周海鹏皱起眉头,假装思索地问道:“是那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知鱼吗?”惊喜的笑容骤然间绽放在江华的脸上,继而用嗔怪的口吻说道:“好啊!你敢明知故问,是何居心?”周海鹏开心地笑着说道:“不敢不敢,开个玩笑而已!”顿了一下,他用目光锁住江华的眼睛,用低沉而诚恳的语气说道:“我是在想:古人都能猜出鱼的哀乐,我为什么不能帮你排解排解心中的烦恼呢?”片刻的沉默,笑容从江华的脸上慢慢地退去,转成了淡淡的苦笑,方才明亮的目光也暗淡了。她低下头轻声地说道:“嗨,何必呢,怪扫兴的,再说……”“你不了解,我这人就爱给人帮忙,”周海鹏果断地接上话头:“再说,即使真帮不上什么忙,替你排解排解,也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心里强吧?”一番饱和真诚的话终于攻开了江华心中的长堤。想了一会儿,她向周海鹏点了点头。周海鹏舒出会心的一笑,向旁边一指:“来,坐下慢慢说。”于是两个人并排坐在亭子里。此时,亭外的雨仍旧沙沙地冲洗着半池荷花。
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江华开始说道:“下个月的13号到17号,有一个大型的亚太区的财务会议要在新加坡举行,据说这是公司设立亚太部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财务会议。我是五月份收到香港发来的参加会议的通知的。他们还要求我就工程部目前的财务运作情况作个介绍。各个地区都要作的,好相互交流。”
“这是件好事啊!”周海鹏忍不住插话道。“对,是件好事。可问题是它跟另一件事纠缠在一起了。”江华思索着继续说道:“工程部同公司里的其他部门不一样,它不是独资的,而是同经贸部合作的,因为牵扯到计算机零配件的进出口权问题。所以工程部里原有一个会计,叫Karen,是经贸部的人。而我算是DEC的人。当初香港财务部给我们两个的分工就是:Karen负责向经贸部和本地税局作财务报告,而我负责向香港作财务报告。换句话说就是一帐两作。这也就是为什么香港会通知我去参加会议。”说到这,她停了一会儿,看看周海鹏。周海鹏轻轻地点着头说道:“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江华苦笑了一下,接着他的话说道:“是啊,要不怎么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说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工程部新上任的老板Randolph不知为什么好象一来就对我报有很大的成见。比如他看了我三月份给香港的报告后,拿它同Karen的本地报告作对比。发现有差异后,就认定是我的数据有错,而且一再要求我按Karen的数据往香港报。其实他不懂,我同Karen财务报告上的差异完全是中西方财务理论和会计体制的不同造成的。根本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说着说着,江华不由得激动起来,语速加快了,声音也大了些。周海鹏皱着眉问道:“那你跟他解释过吗?”又是一声叹息,江华苦笑着说道:“当然了!可解释又有什么用呢?毕竟他是老板,他能承认是自己无知吗?反过来,我在他手底下,他愣要我照他的话做,我能恣扭吗?”
“这我就不懂了,”周海鹏诧异地问道:“既然你是会计,为什么你不归财务部管,而归工程部管呢?”江华无可奈何地笑笑:“嗨,这也是文化歧视的产物!公司在大陆的三个代表处都不设财务部。”看着周海鹏惊讶的表情,江华继续说道:“其实这些外国公司都是这样:用你又不信任你。财务部只设在香港,所有本地招聘的会计都是:你负责哪儿的帐就归哪个部门。可话又说回来了,我在业务上终归还是受财务部控制的,这是科学!总不能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既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向财务部说明这些问题,让他们去向你老板解释不是更好吗?”
“哪儿有那么简单呀!整个公司的财务机构都是独立于其他部门以外的,该怎么作,没必要向一个部门经理解释。我去说,人一个大嘴巴就给我贴回来:你是会计,该怎么作你不清楚吗?况且,Randolph对我财务报告的质疑,还有要给我调整工作的建议都是发给他们的,他们要想解释还等这会儿吗?他们香港人就这样,你好我好,互不得罪,一有问题,就把大陆人挤在中间,我才不去顶这缸呢。”
“噢,我明白了!你现在被夹在中间了,一边给你施压,而另一边又不给你撑腰,你呢,既不能妥协,又没有援兵,还得打下去。可这样一来,香港那边倒是平安无事了,可你和你老板之间也就矛盾会越来越大了。我说得对吗?”周海鹏用手比划着说道。江华听着他的分析,轻轻地点头道:“没错!所以,在这次去新加坡开会的事儿上,Randolph给我玩儿了手黑的!”江华恨恨地说道。周海鹏刚要接着问,江华忽然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坐累了,咱们走走吧。”于是,两人继续往东走去。
“月初的时候,他给Karen发了一个mail,指明要她去新加坡开会,同时CC给了香港财务部,但没给我。哼,你说他这招儿够阴的吧?我这边还傻乎乎地作准备呢,他那边儿已经走马换将了。”
“唉?他既然没给你,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周海鹏忍不住打断问道。江华冷笑道:“应该说是人算不如天算吧!是Karen告诉我的。有一天我去找她对帐,她悄悄问我Presentation准备得怎么了,我当时还一点儿思路都没有呢。后来她才告诉我:Randolph已经指定让她来做了。我一听就急了,这不是耍我吗!而且,听Karen那意思,Randolph根本就没想让我去。”
“Karen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呢?这件事上她应该是个受益者呀?”
“那是别人认为的,她自己一点儿没把这当成好事儿。她有自己的苦衷。”
“什么苦衷?”
“她爱人也是经贸部的,春节后派去法兰克福常驻了,她带着儿子跟她妈一起住。可是五月份她妈被查出有肿瘤,就一直在医院作化疗,而她儿子今年又刚巧要上小学,这里里外外一堆事儿都压她一个人身上了。嗨,”说到这,江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在雨中瑟瑟抖动着的荷叶,幽幽地说道:“也够她受的!”周海鹏定定地看着江华凝望池水的侧影,从她的语气里,从她不经意间蹙起的眉头中,丝毫看不出她此时应有的得意。听了一会儿,他接着说道:“这么说,Karen自己根本不想去?”江华收回目光,看了周海鹏一眼,点了下头:“对,而且她找Randolph谈过她的困难。”
“那,Randolph是怎么答复的?”
“他没表态,只授意Karen朝我要讲演稿。我这才明白他一直瞒着我的真正意图:让我来准备,让Karen去露脸。这样一来,作好了,说明Karen有实力,作不好,也是我江华无能!”
“可是,他也应该想到,要是Karen去不了,他还是不能拦住你呀?”
“是呀,要是Karen真的去不了,那我反而没退路了。去吧,等于违背了他的安排,而且还得背上个同Karen争功的小人的罪名,你说我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我要是不去呢,哼,无疑是自寻死路!”终于,江华把积淀在心中的这团乱絮倒了出来,她觉得心里一下畅快了许多。此刻,他们已走到知鱼桥头的亭廊里,江华径自走到栏外的石阶上,深深地呼吸着湿润的空气,任斜风细雨在她脸上拂动,飘洒。周海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江华的背影,他终于明白了江华目前正面邻着相当严峻的选择:要么忍辱负重,要么失业回家,无论那种选择都将影响着她未来的生活!这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心中竟然装着如此沉重而错综的沟壑,她居然还能同他谈笑风生。若不是他偶然瞥见那从心底折射出来的忧郁的光,他永远也无法想到她此刻正面邻着何等的艰辛。难怪她一再避而不谈,确实很少有人能理解她目前的处境。想到此,一种敬佩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同时,另一种躁动也撞击着他的心胸,令他一阵血脉奔涌。他抬腿跨过栏杆,几步走到江华身旁,低声问道:“江华,事已至此,你下一步怎么打算?”江华侧过头,用圆圆的眼睛平静地看了看他,又转向池中愣愣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冷笑着说道:“我想好了,大不了就是走嘛。不过走之前,我也得给Randolph点儿颜色看看。今天是20好了,我会在月结前把讲稿和Visual作好,等结帐后,我就把这份文件发给Karen以及香港财务部的老板,并且附上Randolph让Karen参加会的mail,然后主动声明我不去了,资料供她参考。等报完税,我就交张假条,休假一周。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明白文件是我做的,我放弃又是迫于Randolph的压力。而Karen呢,我想她十有八九去不成,那样的话,工程部就缺席了,Randolph还能没麻烦吗? 即便Karen勉强去了,她心里也肯定恨死Randolph了,你想啊,作好了,人家说她坐享其成,若作不好,她得替Randolph倒霉!”江华悠悠地说着自己的计划----一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计划。说到最后,她的脸上浮现出悲壮的神情。周海鹏静静地听她说完,等了一会儿,看她仍沉浸在心潮澎湃之中,就悄悄地走到已改作商品部的正殿里,买了两听可乐回来,打开一罐递给江华,而后引着她,回到廊中坐下。
周海鹏和了一口可乐,对身边的江华说道:“计划不错,可你想过后果吗?”
“不就是走人吗?”江华平静地答道。
“我是说,值得吗?”江华冷冷地看着前方说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我现在,别无选择!”声音不高,但语气很坚定。周海鹏看了她一眼:“我觉得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你应该再慎重些。”江华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这个位子,我是从200多个人里争出来的。DEC是全球知名的大公司,有多少东西值得学啊!而我现在又才刚刚起步,我何尝没考虑过这些呢?!”说到这,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略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一个月,我反复掂量这事儿,我倒不怕失业,我的关系在外企,大不了回去待派。我最担心的是我爸妈,”周海鹏抬起眼关切地问道:“你同你父母谈过了?”江华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摇摇头:“我哪儿敢呐?我妈的身体自顾不暇,我爸心脏也不好,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妈,他们唯一的安慰就是我和我妹----一个学习好,一个工作好。要是我告诉他们我被开了,你说他们能承受得了吗?”说着说着,江华几乎忘了面前的周海鹏只是一个才见过两面的人,而真的把他当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说到动情处,她的眼圈红了。周海鹏理解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得想个好办法。”此时,他的脑子翻江倒海般地旋转着,一遍又一遍地理着思路。坐不住了,他索性站起来,沿着廊子信步往下走去。走到拐角处,又默默地折回来。江华看着他默不做声地来来回回,知道他在为自己想办法。可是,眼前的事明摆着,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于是她也站起来,向周海鹏走去,刚要开口,被周海鹏伸手拦住。看着周海鹏认真的神情,江华忍不住笑了,只好又回到原处坐下。
不知不觉中,雨已经停了。放眼望去,花木也好,房舍也好,都仿佛是刚刚洗干净的样子,透出鲜亮的色彩。檐上的水珠还在继续滴落,但蝉儿早已耐不住,又在四下里高歌起来。江华一边啜饮着可乐,一边欣赏着初霁的半池荷花和一院庭台。不经意间,熟悉的诗句又滑到口边:“竹坞无尘水槛请,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想着念着,她不禁哑然失笑,想起了许多关于荷花的往事。当周海鹏回到她身边时,看到她正捏着可乐罐,对着水池发呆,于是拿自己可乐罐同她手里的碰了一下,陡然间,江华仿佛被惊醒似地抬起头,正看到周海鹏那有神目光和自信的笑容:“又想什么呢?”周海鹏边问着重新坐回到江华的身旁。江华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没想什么。”而后指着廊外道:“唉,雨停了,咱们出去走走吧。”“好!”周海鹏干脆地答应着。于是,两人沿着南边的廊子,穿过水榭,走出谐趣园。
他们沿着花砖甬道,朝长廊的方向走着。周海鹏首先打开主题:“江华,我觉得你不但不该放弃这次会议,反而应该尽你最大的努力做好。”
“可这样的话,Randolph就会把我当成小面团儿,以后还不老捏故我?”江华不解地回道。周海鹏被她的比喻逗乐了,接着她的话说道:“你当然不能作小面团儿了,但你不妨学作棉花团儿----绵里藏针!”最后四个有力的字仿佛敲进江华的心里,她睁大眼睛看着周海鹏重复道:“绵里藏针?”
“对!”周海鹏充满自信地说道:“你仔细想想,在你面前有三个部分:香港财务部,Karen还有Randolph。先看香港方面,从你所说的情况来看,我感觉他们还是看好你的。否则,他们不会在Randolph几次三番地刁难之后,还直接发函指定你去参加会议。而且,当Randolph提出来临阵还将的时候,也没有人通知你不要参加。所以,你若是选择放弃,首先会让他们对你失望。”说到这,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江华没有说话。周海鹏继续说道:“再看看Karen,我想她不会不明白Randolph是在利用她来压你,但就这件事的结果来看,无论如何她吃的都是盘儿苦菜。所以她是弱势,对你构不成影响,反而还有可能助你一成。然后就是这个Randolph,对付他,我认为可以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江华忍不住笑了出来,目光咄咄地看着周海鹏。周海鹏朝她神秘地一笑,接道:“对!Randolph这种横插一杠子的作法无非是两个目的:一呢,是想让Karen取你而代之,因为Karen肯定比你听话,这另一个呢,即使Karen取代不了你,也要借此让你当众出出丑,以使香港方面今后对你不抱希望,这样一来,你只能由他摆布了。”江华仔细地听着周海鹏的分析,轻轻地点着头,听到这儿忍不住插话问道:“哎,你怎么知道Randolph是想让我当众难堪呢?”周海鹏一笑:“当Karen向他提出家里的困难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把这事摁下来,全当什么都没发生。可他偏偏授意Karen朝你要讲演稿,你想,谁遇到这样的事,多半儿都是撂挑不干,即使不得已作了,也肯定作不好。明摆着,这是为别人做嫁衣啊。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是想让你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参加这么一个重要的会议,结果你会怎么样呢?”说到这周海鹏温和地看着江华。江华仔细地揣摩着周海鹏的分析,渐渐地,她的眉头皱起来,脸上笼起一层杀气,恨恨地挤出两个字:“该死!”周海鹏笑着说道:“所以呀,他越想压制你,埋没你,你就越要充分地显示你的实力,不是向他,而是向你的香港财务老板,要名声在外。参加这个会,作好这个演讲,正是你展示才华的最好机会,你必须把握!当然,同时你也必须保密!”
“保密?”江华惊讶地笑了起来:“保什么密呀?”周海鹏却一脸严肃地说道:“你听我说,你知道象Randolph这样的人最怕什么吗?”江华一下子收住笑容,想了想,尔后摇着头不解地看着他。“怕人骗他!”周海鹏斩钉截铁地说道:“所以,要想制他,也要用瞒天过海的作法!这么说吧,他不是希望你什么都没准备吗?你就让他知道你确实没有准备,而且这也是你可能赴会的重要条件。因为他若是知道你有所准备,而且准备得很好,他宁可让Karen恨他,也决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所以你的真实情况一定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Karen。懂吗?”
“可是,”江华皱着眉插话道:“就算是我一直瞒着他,事后他知道我并不象他希望的那么糟糕,这对他也没什么呀?”
“可有朝一日你脱离了他的辖制,那他可是既得罪了听话的Karen,又没踩住你,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够他搓火的?”
“可是,我怎么可能脱离他的管辖呢?”江华执拗而认真地反问道。
“怎么不可能啊?”周海鹏口气坚决地说道:“我刚才对你讲的,只是你这次行动计划的第一步。”
“啊?”江华突然惊叫道:“那第二步是什么?”周海鹏胸有成竹地看了江华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第二步啊,在你开会的会场上。”他的话让江华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她眨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周海鹏。周海鹏不由得笑了,继续说道:“你们会上不是有各地区交流吗?那好,你一定要认真听一下别的地区的财务机构的设置情况,比如人数,分工等等,要做到心中有数。”
“这是为什么?”江华还是没弄明白周海鹏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为什么?”周海鹏做了一个潇洒的手势道:“为你的第三步计划!”话锋犀利,语调坚决,江华觉得自己好象也成了一个兵,在听首长下命令似的。周海鹏忽然问道:“你们不是还要去香港吗?”江华茫然地点点头。周海鹏继续说道:“如果真的到了香港,你要约一位既了解你,赏识你,同时又在财务部有一定权力的老板谈话。”
“谈话?”周海鹏的话再一次出乎江华的意料。
“对,一定要谈!这叫趁热打铁。你可以从工作的角度,谈目前这种财务机构的设置对你工作的不利,也可以从公司的制度出发,利用你所记的别的地区的机构模式,请求你的老板适当予以参考,反正一定要让他觉得你是在为公司和工作考虑。当然,最后也可以表示一点儿目前的状况如果长期得不到改善,你可能会考虑离开公司。不过,别把话说死,别让他感觉你是在威胁他,而且,也得看这位老板对你的态度而定。”
“好注意!”江华的眼力泛着光,脸上是一副兴奋的表情:“必要时,我还可以煽动煽动George,其实他对这种不伦不类的设置也早就不满了。”周海鹏也笑了起来:“那就随你发挥吧!”
“可是,”陡然间,笑容从江华的脸上消失了,她又是一脸认真地问道:“你觉得我这么做,成功的把握能有多大呀?”周海鹏微笑地看着江华,不慌不忙地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即使你所做的暂时改变不了现状的话,只要香港财务部认可你,Randolph他再恨你,也别想搬动你。而你仍可以象现在这样同他僵持下去。”此时,江华的心里仿佛开了扇窗子般的透亮了起来。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她感觉身上一下子轻了许多。她重复着周海鹏的话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记住你这句话了。谢谢你!”看着她明亮起来的眸子,周海鹏也畅快地笑道:“别谢我,相信你自己就行了!”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排云殿前。江华抬头看了看巍峨庄严的殿宇,转头对周海鹏问道:“想上佛香阁吗?”“走!”周海鹏果断地答道。
回到车上的时候已经过七点半了。江华用郑重的口气说道:“我请你吃饭吧。”正在打火的周海鹏一愣,他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已经计划好晚上请江华吃饭----也是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次晚餐。江华的突然提议倒叫他不好答复了,他犹豫着,“怎么,不给面子?”江华又追问了一句。周海鹏看了一眼江华,含糊着说道:“这饭该我请你才对呀。”
“为什么?”江华忽闪着眼睛问道。周海鹏忍不住笑了起来:“哪儿来的为什么?你是女孩子嘛,自然该我请你。”听了这话,江华咯咯儿地笑起来。周海鹏不解地问道:“有什么好笑的?”江华边笑边说道:“看不出,你这人还挺大男子主义的啊?”周海鹏解嘲地一笑:“那倒不是,这…人不全都这样嘛。”
“可是,我觉得朋友之间应该礼尚往来。”江华的表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今天你请我来玩儿,我请你吃饭,这很公平。”周海鹏控制着车子,用哄小孩儿的口吻说道:“好好好,这次我来请你,下次你再请我,这不就公平啦?”江华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前方,一字一字地说道:“既然已经不公平了,怎么可能有下次呢?”这句话很有份量地触动了周海鹏,他忽然意识道江华此刻跟他争决不只是因为客气。他瞟了一眼江华,看到她表情庭严肃,于是笑着问道:“有这么严重啊?”
“当然,这是我的原则。”
“对谁都这样儿啊?”
“嗯!”江华肯定地点着头。
“唉,你不会是看我们当兵的挣得少,怕我请不起你吧?”周海鹏调侃了一句。蓦地,江华转过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周海鹏慌忙地同她对视了一下,一瞬间,周海鹏看懂了江华的所有意思。只听江华幽幽地说道:“你要这样说,可是真没拿我当朋友。”没等周海鹏答话,她冷笑着说道:“看来,我是在自作多情了。”说话间,她的心底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但是她又无从解释这种感觉的原由。周海鹏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他一面扫视着路况,一面解释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我是实心实意地想交你这个朋友,还怕你不乐意呢。”他浑厚的声音在急切的状态下透出些许磁性。江华的表情缓和了许多:“既然这样,那你就接受朋友的建议,好吗?”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对方。周海鹏又同她对视了一下,而后无可奈何地点头笑道:“我算领教你们白领小姐的厉害了,好好,我投降,行了吧?”听到这话,笑容又重新回到江华的脸上:“这还差不多!那,你选地儿吧。”此刻,车子正行进在北大西门的附近,看着窄窄的马路以及周围陌生的建筑,周海鹏说道:“哎呀,这边儿我不太熟啊。这样吧,你请客,我就全听你的了。”江华也留心地看了看外边,而后想了想说道:“那我请你去花正吃日本烧烤吧,离西苑不远,刚开的。”
“嗬,还是洋荤?好啊!哎不过,我听人说日本饭给得可少了,咱可别让人宰了。”江华笑道:“放心吧,是自助的,咱们想吃多少吃多少,管够!成吗?”周海鹏被他的笑感染了:“真的?那太好了!你这么一说我都饿了,快带路吧!”话音未落,车箱里又荡起一阵爽朗的笑声。街道上的灯已经完全亮起来了,他们的车子追逐着渐临的夜幕,飞快地驶进城区。
7月12号的这个星期天,江华比别的星期天都起得早,因为今天是她启程的日子。打理好的旅行箱和手提包静静地立在她房间的角落里,出来进去每一瞥到它,江华的心里就如同划过一道儿,这将是怎样的一次旅程啊!
入了伏的天气就是这样,还不到10点,早晨的那点儿凉爽就已被蒸腾的暑气挤得荡然无存。当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江华坐在门厅里吃着父亲给她单独准备的早餐:荷包蛋,小包子,乳黄瓜和绿豆粥。妈妈坐在饭桌的对面,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房间里的气氛也显得比平日里凝重。这让她忍不住心里阵阵发酸,于是,她转向正在客厅里看书的父亲,同他没话找话地聊起来。
十一点钟,父亲提着旅行箱跟江华一前一后走出楼门洞。江文清把箱子轻轻放到地上,拉起拉杆,江华马上接过来道:“行了,爸,我走了,你回去吧。”江文清朝女儿笑笑,温和地说道:“今天你出远门,爸爸送你上车。”说罢,固执地抓过拉杆,拖起行礼箱迈着大步向前走去。江华的心头又滚过一波酸楚,她使劲儿忍了任把眼泪憋回去,随即朝父亲追去:“哎,爸,我来!”
沿着操场边的树荫甬道,江华拉着行李箱同背着手的父亲并排走着。迎面走来的一些熟人都忍不住问上一句:“老江,你们爷俩这是要上哪儿啊?”江文清就打着哈哈道:“闺女出差,我去送送。”看到父亲那欣慰的神情,江华的心里反而更加凄凉:父亲是在为他的女儿高兴,可他哪里知道女儿已经走到前途未卜的地步了。仅管她已经走出了周海鹏计划的第一步,而未来的情形会怎样?设想能否得以实现?效果又将如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或许,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能让父亲高兴了。江文清看了看身旁蔫头耷脑的女儿,知女莫若父。从江华上幼儿园,上大学,到前几次的出差,每回出门总是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于是,用话逗着女儿:“看看你这点儿出息,那么多人想有你这样的机会还找不到呢!爸爸干了快三十年了,中国是基本上跑遍了,可是出国,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你这刚上了几天班儿,又是香港,又是新加坡的,还不知足啊?”
“哎呀---知足!”江华拉着长音打断父亲:“瞧您,我这是去开会,又不是去旅游,还能兴高采烈的呀?”父亲宽厚地笑了,继而又耐心地嘱咐道:“你们这次是国际会,哪儿的人都有,虽说都是一个公司的,不认识的人也别说得太多。”
“嗯,放心!人家说多了,我还听不懂呢。”
“还有,,尽量跟着集体活动,跟国内去的同事在一起,不要单独行动。”
“知道!”
“对了,晚上没有集体活动最好不要出去,人生地不熟的,出了麻烦,对你影响也不好。”
“您就放心吧!我们同事说了:新加坡比咱们这儿还严呢,晚上九点以后街上就没人了。”父亲还要说什么,江华皱着眉头截住道:“爸,玲玲的呼机号我压在电话机底下了,要是我妈有事你一个人应付不了就呼她,我跟她说好了。”江文清勉强地笑了笑:“放心,你妈不会有事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看着父亲黑瘦而略显疲惫的脸,江华忍不住又难过起来:父亲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英俊,干练的解放军了!说话间,已绕过操场,走到了办公主楼的西南角儿上,再往前就没有树荫了.一片白亮的水泥地曝露在近午的阳光里,明晃晃的叫人看着都觉得热。江华一把拉住父亲的胳膊:“别走啦,您就送到这儿吧!”江文清仍坚持着要送她上出租车,江华皱着眉道:“嗨,送到哪儿不是一样啊!您还是早点儿回去给我妈做饭吧,还有,你自己也注意点儿身体,啊,回去吧。”看着女儿眼中隐隐闪动的泪光,江文清明白女儿的心思,于是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道:“好吧,那爸爸回去了。爸爸祝你一路平安!去吧。”不等父亲说完,江华使劲地点着头,强说出“再见”两个字后,为了不叫父亲看到已夺眶而出的泪水,扭头就朝那片阳光地带走去。
终于可以让泪水流出来了!江华很庆幸,在这个酷热的中午,在这一大片片广场上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毫无顾及地抹去脸上的泪水。一直快走到大门口时,她才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定下来。抬头看看那气势恢弘的大门,江华默默地对自己说道:江华,吉凶祸福,又是你一个人来面对了!这时,她听到也有人在叫她,寻声望去,周海鹏从院门东边的小马路向她走来。于是,她只好迎上去,强颜欢笑地问道:“嗨,你怎么还是来了?我不是说不用送嘛。”
“反正我也没事儿,还是来送送你吧。”周海鹏扫视了一眼江华的脸色,淡淡地说道。江华朝他客气地笑笑,说道:“那谢谢你,”说着看了下表:“不过,我现在真得走了。”周海鹏平静地朝她点点头:“好,走吧!”说着不由分说从江华手中拉过旅行箱,收起拉杆,提起来就往停在小马路边上的吉普车走去。江华略迟疑了一下,赶忙追了上去:“唉,你听我说,我们打车能报,这大老远的,又是大热的天,你……”说话间,周海鹏已经将江华的行李放在了后车座上,随手关上了门。一回身,一脸严肃看着赶过来的江华,忽然打断她的话说道:“江华,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送你吗?”江华猛地收住脚步,茫然地看着周海鹏问道:“为什么?”“上车告诉你!”周海鹏丢下这句话后,径自朝驾驶室走去。看到周海鹏一反常态的表情,江华想着或许是自己的一再拒绝让这个新结识的朋友寒心了。正犹豫着,听到周海鹏催促道:“上来啊!”于是江华咬咬牙,回手拉门上了车。
刚刚坐好,周海鹏劈头就问:“机票,护照都带齐了吗?”“带齐了!”江华毫不客气地回道。“再查查。”周海鹏的语气放得温和了些。“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江华有些生气地反驳着。看到周海鹏仍旧瞧着她等在那儿,她无可奈何地打开包,重新看了看里边的东西,不耐烦地说道:“齐啦,走吧!”话音未落,车子猛地窜了出去。江华一个踉跄,刚要抱怨,周海鹏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记住包里有几件东西了吗?”江华一愣,一时没答上来。片刻,周海鹏改用温和的语气说道:“记个数,这样查起来方便。”江华听他这么一说,刚才的气也就消了大半。她把窗子摇开条缝,好让车风吹进来,看到瞬间滑过的后勤学院的大门,忍不住问道:“难道你送我就是要告我怎么清点东西吗?”周海鹏轻笑道:“那当然不是啦。”
“那你为什么?”江华追问道。周海鹏瞥了她一眼:“带镜子了吗?照照。”江华心里一惊,警觉地问道:“什么意思?”周海鹏笑了,看着前方说道:“不是第一次出门,还哭鼻子啊?”江华的脸刷地红了,迅速地反驳道:“你胡说!谁哭了?”听了这话,周海鹏忍不住哈哈大笑着道:“哎呀,我着大中午的,顶着太阳等了二十分钟,不能一点儿收获也没有吧?”听了这话,江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过了一会儿,她收起笑容,轻轻地叹口气道:“我不是在为自己。”
“我知道,可是不管为什么,你都该争取做到最好。对不对?”周海鹏的口气郑重而温和。
“最好?”江华说着凄然一笑:“你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是,我根本不占天时。”周海鹏看了她一眼:“这话怎么讲?”江华叹口气道:“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我做什么事都不会顺的。”周海鹏又笑起来:“哈,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还这么迷信啊?”江华白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我不是迷信,是不得不信。”
车箱里安静了一会儿。周海鹏忽然说道:“江华,我记得上回吃饭的时候,你给我讲你和你那搭档,唉,她叫什么来着?”
“肖玲玲”
“对!肖玲玲。你们俩一块儿去打桥牌赛的时候,看着满屋子的男的,你怎么说的来着?”江华想了一下,笑而不答。周海鹏并不理会,自说自话地接道:“‘感觉就象万马军中杀出两员女将!’我说得对吧?”江华终于忍不住笑了,反驳道:“那又怎么样?那是打牌,又不赢房子赢地的,当然……”
“没错!是赢不了房子也赢不了地,”周海鹏打断她的话说道:“可赢的是敢于挑战的信心,和决不善罢甘休的气势!你说我说得对吗?”他的语调慷慨激昂,深深地打动了江华。一瞬间,她的眼前浮现出她同玲玲与对手在牌桌上斗智斗勇画面。周海鹏偷眼看了下默不做声的江华,接着说道:“我觉得所谓天时,不是你什么时候作演讲。你想想看,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面对着大庭广众,镇定自若,侃侃而谈。这么说吧,如果你能作一次超常的发挥,那你就占尽了天时!”周海鹏的一番话在江华心里掀起了波涛。她此刻已全然忘却了即将独旅异乡的惆怅,而似乎更渴望马上就站在演讲台上。车里又是一阵寂静,忽然,江华“噗嗤”一声笑了:“我知道你今儿干嘛来了。”周海鹏不明就理地看了她一眼,江华继续说道:“合著你跑我这儿作战前动员来啦?”周海鹏开心地大笑起来,反问道:“我达到目的了么?”江华看着他,又是笑而不答。周海鹏等了一会儿,用故作严肃的口吻说道:“看来我失败了。哎呀,如果一个指挥员不能够及时地把他的部队带入临战状态的话,那可是他的失职啊。你说,该怎么惩罚他?”江华实在忍不住了,笑着大声说道:“罚他好好开车!”
“是!”吉普车载着笑声,向前飞驰而去。
首都机场的大厅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仅有的几个卖机场建设费的商亭前,更是人头攒动,被挤得水泄不通。江华朝专卖国际票机场建设费的商亭瞥了一眼,对周海鹏说道:“你帮我看着东西,我去买建设费。”周海鹏也扫了眼商亭道:“你等着,我去给你买吧!”江华想了一下说道:“算了,还是我去吧,你不知道他要什么。”说着,打开包,将所需的钱物一一拿出,而后把包也递给周海鹏道:“给,都帮我看着,我去了。”说完转身就走。俄而,又嘀咕着转回来:“哦,我忘了,他这儿不要护照。”说着,把护照交给周海鹏,便匆匆钻进了人群。周海鹏看到她眨眼间就没入了人群,默默地感慨着一个女孩子要想做点事儿,确实不容易。他把行李箱往跟前拉了拉,低头间忽然看到手中的护照。于是,他好奇地翻看起来。无意中,一组数字跃入他的眼帘。他忽地眼前一亮,心里动了一下,凝神盯了几秒后轻轻地合上了护照。
过了一会儿,江华一手捏着一叠票据,一手抹着额头上的汗,从人群中挣扎出来。周海鹏朝她迎过去,江华的脸涨得红红的,她皱着眉抱怨道:“真要命!没见过这么抢着给钱的!”周海鹏用护照给她轻轻地扇着安慰道:“别着急,一会儿到里边凉快凉快就好了。”江华清理好手中的票据,略微平定了一下情绪后,一一接过周海鹏手里的东西说道:“好了,我进去了。”周海鹏微笑地朝她点点头:“好,那我祝你一切顺利!”说着伸出右手。江华大方地握住他的手笑着答道:“谢谢你,再见!”而后拖着行李走向检票口。过了检票口后又回头朝周海鹏挥了挥手,继而径直向里面走去。周海鹏站在原地目送着江华渐渐溶入人潮,心中激荡起一阵阵波澜,江华的影子仿佛仍在他眼前晃动着。不知不觉中,他的目光中溶入了些许爱恋。
10月8号又是江华同玲玲到俱乐部里打牌的日子,因为今天打得不太好,两个人在南礼士路地铁站口掰敕了一个多小时。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客厅里的落地灯亮着,而父亲却在卫生间里洗着衣服。江华放下包,换好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一边洗手,一边同父亲说话。忽然,电话铃响了起来,她以为是玲玲,就急忙跑过去抓起电话问道:“喂?怎么着?”对方似乎一愣,接着问道:“喂,是江华吗?我是周海鹏。”浑厚的男音让江华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嗨,是你呀,回来啦?”
“是啊,我下午回来的。唉?你怎么知道我出差了?”周海鹏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我给你打过电话呀,你们同事说的。”
“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你赢了!’”江华的语气里饱和着喜悦与自信。
“是你赢了吧?!”周海鹏说着大笑起来。忽然,他收住笑声,低声问道:“哎,这么晚给你打电话,会不会影响你父母休息呀?”听到这,江华放下电话,走到门口,正看到父亲关上卧室的门,于是她也轻轻掩上房门,重新拿起电话道:“没事了,说吧。”
“还是先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吧。”周海鹏迫不及待地追问着。这句话把江华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三个月之前。蓦地,她意识道竟然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她轻叹一声道:“嗨,一言难尽!简单说吧,九月底香港给了个通知,中国区成立了一个临时的财会部,负责上海和北京。George作team leader,我并过来,工作暂且不变,可能再招一个。上海的两个人也暂且归George管。”听到这,周海鹏高兴地说道:“这太好了!该祝贺你呀!”
“谢谢!等有时间我再跟你细说。嗨,邪了!有的事儿还真跟你当初想得差不多。”
“是吗?有这么巧?还是你自己发挥得好吧?”
“不管怎么说,主意是你帮我出的,我得谢谢你。唉,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吧。”
“怎么又是你请我?”周海鹏用不解的口气问道。
“当然了,你帮我一大忙,应该的!”江华认真地说道。
“可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朋友之间礼尚往来才算公平’啊?”周海鹏故意地调侃着。江华不由得笑了:“这是两码事儿,这次是我谢你。”
“你要是真想谢我的话,听我一次行吗?”
“你说吧”江华毫不犹豫地答道。
“这礼拜天有空吗?”
“这礼拜天?不行!”江华果断地答道:“我刚跟玲玲约好去买衣服。”
“哦,”周海鹏沉吟片刻,说道:“那就下礼拜二!唉,下礼拜二不是你的生日吗?”听到这,江华吃惊地“啊”了一声,随即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接着周海鹏语气神秘地说道:“这个,军事秘密。”
“嗨,”江华不服气地问道:“我的生日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军事秘密了?快说,坦白从宽!”又是一阵笑声,周海鹏边笑边说道:“这么厉害啊?行行,我坦白。不过现在不行,得等到你生日那天!”江华故作愤怒地叹了口气道:“好吧,先放你一马!到时候你必须老实交代!”周海鹏笑着答应道:“没问题,我说到做到!”顿了一下,他又叮了一句:“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来给你过生日!”听到这话,江华的心象被扎了一下似的一紧,“我给你过生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一个男孩子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从花季的少女时代到今天,她等了整整十年!一刹那,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地铁以它标准的速度平稳地驶进了万寿路站,车门一开,人群就如泄闸的水一般从十来个口内涌出。江华被卷带着从第一节车箱里下来,她今天穿了套枣红色的双排扣西装套裙,领角处别着玲玲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枚镀金的小狐狸胸针。她看了下表:刚好6点50,于是,她加快脚步,两级一步地朝地铁出口走上去。就要迈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她猛地发现有乘客正迎着她下来,眼看就要撞上人家了。她赶紧探身拉住扶手,顺势将身体让到一旁,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她耳边骤然响起,她抬头定睛一看,站在她跟前的正是周海鹏!江华的脸刷地红了,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回事儿你?吓了我一跳!”周海鹏看着她半嗔半窘的样子开心地笑道:“你走道儿也不瞧着点儿,这得亏是我,换了别人,还不得让你撞趴下?”江华没好气儿地回道:“哼!我要早知道是你,你肯定已经趴下了!”说笑间,两人走出了地铁站。
十月初的北京,此刻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作为长安街西部重要的交通路口,此时的万寿路正是一片车流人流交汇繁忙的景象。走到路口上,江华站住问周海鹏去哪儿。此时,她才注意到周海鹏今天穿了西装,还打了领带,与他穿军装时相比,少了几分英武,多了些洒脱和书卷气。周海鹏提议去翠微路,并问她是愿意坐车还是走着,江华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于是,他们沿着四机部北墙外的自行车道向东走去。
江华不忘此次赴约的第一个任务,上来就说道:“说吧,先回答我的问题。”周海鹏佯作不知地问道:“什么问题?”江华侧脸看了他一眼:“跟我装?成,那我给你提个醒儿: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周海鹏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眼睛看着前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事儿?其实很简单,我可以登录到所有在编人员资料的数据库里,想查谁不过是敲几下键盘而已嘛。”说着,瞟了一眼江华。她正认真地想着周海鹏的话:周海鹏是搞计算机的,又在总后的机要处,应该有这个可能。可是,当她抬头看到周海鹏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时,她开始警觉起来,眼珠转了几下,突然问道:“可是,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爸的名字呢?”乍一听到这个始料不及的问题,周海鹏心里一惊,他脑子飞快地转着,但仍用平和的语气说道:“这不难,我知道你们院的番号,再给出信息范围,用代码检索一下不就完了。”他的话让江华没法不信,但她还是白了他一眼道:“那也算是假公济私,当心哪天我举报你!”周海鹏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我不怕,维护和管理数据库也是我的责任之一,我可以说是在作随即测试嘛。”而后把脸转向江华补充道:“我有这个权限。”江华听罢点头道:“行,算你老实!”周海鹏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了关,得意地笑起来。忽地,江华那圆溜溜的眼睛又在他脸上来回地扫描,他只好咬咬牙把笑憋回去,说道:“我告诉过你这是军事秘密,没骗你吧?”仅管江华觉得周海鹏的表情有异,但又确实想不出什么,只好一笑作罢。周海鹏这才暗自舒了口气,他最但心江华会忽然问他:“我爸叫什么名字?”于是,马上将话题岔开道:“行了,我说完了,该你说了。给我讲讲你的新加坡之行吧。”一下子,江华的心仿佛回到了那个遥远的亚热带的美丽城市,那些紧张而愉快的日子历历在目。她用目光扫过即将走进夜幕中的熟悉的景物,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吸回那久违了的湿热却充满花雨芬芳的气息。而后,她娓娓地向周海鹏说起那十来天里的一幕一幕。
座落在翠微路上的惠丰堂饭庄在这一带算是老字号了。它紧邻着翠微路照相馆,面向着长安街,在没有城乡贸易中心之前,从翠微路商场到这儿,是这一片最繁华的地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惠丰堂饭庄被重新装修得古雅而气派。原来的玻璃大门变成了古色古香的黑漆垂花门,而且雕梁画栋,颇具“百年老号”的风范。当江华同周海鹏走到门口时,她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穿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热情地走下台阶,向他们招呼道:“欢迎光临,里面请!”江华还在犹豫,周海鹏在后面轻轻推着她,走进饭庄。
正是用餐时间,餐厅里高朋满座,灯火辉煌。他们跟着领桌小姐坐到靠北的一张桌子前,服务员过来一边倒茶,一边递上红缎烫金的菜单。江华接过菜单对服务员说道:“我们先看一下好吗?”服务员答应着知趣地走开了。江华放下菜单,微笑着对周海鹏说道:“咱们可是朋友,务实不务虚。既然你给我过生日,听我的好吗?”
“行,听你的!”周海鹏爽快地答道。江华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先点两个你最爱吃的菜,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养活,剩下的我来点,成吗?”周海鹏笑着喝了一口茶道:“好说,我这人可好养活了!”于是,江华笑着招过服务员。周海鹏点了葱爆羊肉和火爆腰花,而后把目光投向江华。江华不慌不忙地说道:“西红柿炒鸡蛋。记住一定不要放糖,否则我就退掉。”而后,又点了两个凉菜。最后,服务员他们喝什么,两人对视了一下,江华果断地说道:“来瓶中国红吧!”
待服务员离开,江华从包里取出一个包着花纸的小盒子轻轻地放到桌上:“送你一个小礼物。”周海鹏惊讶地看着江华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该我送你礼物才对呀?”江华轻轻地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不,如果当初没有你的帮助,如果我按自己的方法一意孤行的话,我今天也就没有心思在这里过生日了。”周海鹏轻轻一笑道:“嗨,过去的事,别多想了,还是那句话:相信你自己!”江华笑着点点头。继而催促道:“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周海鹏答应着,伸手拿起纸盒,掂了掂道:“哟,还挺沉的,不会是金条吧?”江华忍不住笑道:“财迷!有金条我自个儿还留着呢!”说话间周海鹏撕开了纸盒,紧接着,他惊喜地说道:“嗬!瑞士军刀!好东西啊!”说着迫不及待地摆弄起来。江华看到他放着光的眼睛,开心地笑道:“喜欢就留着吧。”周海鹏抬头看着江华说道:“这礼物我确实太喜欢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说着,从兜儿里掏出钥匙链,麻利地把红色的瑞士军刀穿进去。
这时,服务员过来摆上凉菜,待要倒酒,周海鹏接过瓶子,给江华和他自己各斟了半杯,边斟边说道:“咱们得先干一杯。”江华端起杯子,看到深红色的酒浆在杯中旋转波动,回想着走过来的日子,心里别是一番滋味。这时,周海鹏举起杯子,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来,祝你生日快乐!”江华微笑看着他,点头答道:“谢谢!”说话间,两只晶莹的杯子,载着稠动着的红浆,清脆地撞击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江华漫不经心地问周海鹏:“你去哪儿happy了,给我讲讲。”周海鹏沉吟了一下,朝江华笑道:“这个嘛,对不起,我不能说!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happy。”听了周海鹏的话,江华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没等他讲完便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该问。”周海鹏理解地笑道:“没事儿,咱们聊点儿别的吧。”江华点点头:“好啊,你说吧,聊什么?”周海鹏边吃边想了一会儿,忽然抬眼注视着江华道:“那就聊你吧。”江华的脸红了,她回避着周海鹏的目光,反问道:“我有什么可聊的?”周海鹏轻轻晃动着手里的杯子,用长者的口吻说道:“你现在工作上比较稳定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江华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忽然冒出一个主意,于是抬起头,放下筷子,忽然对周海鹏做了一个抱拳的动作,笑着说道:“岂敢,岂敢,长者先,幼者后,还是先说你吧。”
“说我?”周海鹏没料到江华会反将他一车,他笑了,想了一下,而后看着江华不紧不慢地说道:“行!说我。嗯,你想了解我什么?”他这么一说,倒叫江华无从开口了。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朝周海鹏狡猾地一笑:“就说你什么时候结婚吧?”周海鹏笑了,看着她坦然地反问道:“那你说我什么时候结婚好呢?”
“我说?”江华的目光在周海鹏的脸上晃了两下,笑道:“我说当然越快越好了。”
“为什么?”
“上回你说过你会做饭,还要露一手儿给我尝尝。我这人可实诚,一直等着呐。”周海鹏立刻想起上次他们一起吃烧烤时,他确实说过这话,于是笑着赶忙把刚上的菜往江华面前推了推,劝道:“来来,别等着了,先吃这个吧。”看到江华仍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哎呀,这什么时候结婚,说了也不算啊!”听到这话,江华收起笑容,往前探了探,睁大眼睛问道:“那谁说了算呀?”看着江华认真的神情,周海鹏笑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得我对象说了算。”一听这话江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点着头说道:“明白!明白!”周海鹏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问道:“你明白什么?”江华笑着答道:“不就是还没搞定吗?嗨!不至于吧,咱们?”说着,仍咯咯儿地笑个不停。周海鹏忽然板起了脸,用不满的语调说道:“这就不对了吧,怎么能幸灾乐祸呢?”江华赶忙摆着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没有,没有,我不是……我是深表同情!”说着,她使劲儿忍了忍,让自己镇定下来,用劝解的口吻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人挺好的,条件也不错,追女孩儿嘛,多上点儿心,对人家殷勤点儿。”周海鹏的脸上恢复了笑容,他点着头道:“这还象句话,行,我听你的!”顿了一下,说道:“哎,你笑够了吧?是不是该说说你自己了?”一听这话江华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一脸苦相地说道:“我这壶不开,咱甭提成吗?”周海鹏笑了笑,丝毫不让步地说道:“这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对吧?说说,你这壶怎么个不开呀?”江华眨着眼睛想了想,忽然重重地叹口气道:“怎么说呢?我觉得有时候这恋爱真不是件好事!”
“这话怎么讲?”周海鹏认真地问道。江华看了他一眼,而后把目光移向酒杯,说道:“上星期中行总行的赵东来找我,开始聊得挺好的,可后来他突然提出来要和我交朋友。”说到这,江华瞟了一眼周海鹏,他一边吃着菜,一边静静地听着。江华只好继续说道:“他是管我们户的,我们打交道也一年多了,关系处得不错,工作上配合得也挺好的。我觉得大家这么作朋友不是挺好吗?可他这么一提,叫我怎么说呀?”
“那看你呀,你要是同意就答应人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问题是我不同意!”江华面露难色地答道。
“哦?为什么?”周海鹏停下筷子问道。
“不合适!”江华口气坚定地说,继而解释道:“他太小了!”
“他比你还小啊?”
“那倒不是,他跟我同岁,比我大俩月。”
“那不还是比你大吗?”
“嗨,我是说他心理小,不成熟!”江华加重语气说道:“他在家是老小儿,父母又都在中行当头儿,生活条件挺优越的。所以除了想着又该上哪儿玩儿去,好象没别的追求!不过作朋友还行。说实话,他的舞跳得确实棒!在我遇到的舞伴里,就跟他配合得最好!今年春节中行办舞会,我们俩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说到这,江华提高嗓音,眼力闪着光,用手比划着说道:“其实我们以前也没练过,全靠当时对音乐的一种共鸣。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马上你就明白下一个动作该怎么去做!真的!我觉得因为谈不成恋爱,就失去这么个好朋友,简直太可惜了!不值!你懂吗?”周海鹏静静地看着江华,从她比划的手势和神态里,想见着她跳起舞来的样子。但同时,他也在默默地思考着另一个问题。听到这,他轻轻地点着头道:“我能理解,在这个问题上确实很难两全。”
“是啊,真的太遗憾了!”江华叹息着说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找到更好的舞伴,反正我想我是不会了,真的!”说罢,目光直直地停在酒杯上,仿佛要将那深红色的液体看透。沉寂了一会儿,周海鹏舀起一勺儿西红柿放进江华的碟子,笑着问道:“江华,你说说看,你想找个多大的啊?”江华一笑,脱口答道:“比我大两岁,属马的。”周海鹏一愣,问道:“这么干脆?说说理由!”忽然间,娇羞的笑容裹着红晕浮现在江华的脸上,她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道:“首先呢,诗歌里,小说里都爱写差两岁的,再有呢,我有好多牌友都是八五级的,”说到这,她的目光转向周海鹏:“我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挺有想法的。而且我们都是八九年离校的,有相似的经历,有共同语言,能聊得来。”说话间,那些熟悉的身影一一掠过江华的脑海,令她浮想联翩。
“哦,这么回事儿。”周海鹏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她的回忆,他接着问道:“再说说,还有什么条件?”江华翻然醒悟道:“干嘛,套我呐?”周海鹏一笑,口气轻松地说道:“让你说的!聊天嘛,随便问问。”不等江华开口,又督了一句:“快,说说看!”江华看他那么执著,索性放下筷子,把两个胳膊肘支在桌上说道:“好吧,说就说!我的条件是:一米七五以上,有本科学历的男士。”等了片刻,周海鹏催道:“说呀!”江华看着他道:“完了!”周海鹏双手撑着桌沿儿,用怀疑的口气问道:“就这么简单?不会吧?没别的条件啦?”江华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她歪着头又想了想:“再有就是得人品好!正直,善良!”周海鹏微微皱了下眉,审视着江华的表情问道:“你没开玩笑吧?符合这个条件的可是大有人在啊!”江华看着周海鹏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是啊,我知道!所以,你说我着什么急呀?”说话间,她的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巨幅山水画上,那一带如青如兰的烟波,仿佛给她明亮的眼眸里注入了绿雾。
仲秋的夜晚并不很凉,长安街的这一段也不显得冷清。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便道上三三两两的人,以及远远近近的自行车铃声,很难让人相信已将近晚上九点了。周海鹏和江华一路说笑着自东向西走来。过了翠微路的十字路口,当走到交通岗亭的时候,江华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她同玲玲是如何把对手骗上4草花而后加倍的,没留神,脚下一块已松动的方砖被踩翻了起来。她惊叫了一声,身体顿时向右边倒去。走在她左边的周海鹏手疾眼快,左手一把攥住她扬起的手腕,伸右手兜住了她的腰。稳了稳神儿,江华看了看黑乎乎的地面,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多谢,吓着我了!”周海鹏在一旁关切地问道:“脚扭了没有?”经他一提,江华赶紧提起右脚轻轻地转了转,还好,虽然崴了一下,但不算很重:“还行,可能抻了一下。”
“还能走吗?”
“没问题!”说着,江华试探着向前迈出右脚,头几步有些吃不上劲儿,走出十几步后就基本上不疼了。这时,江华忽然意识道周海鹏的手仍紧紧地握着她,揽着她,于是,她轻松地朝他笑笑:“我没事了,谢谢你!”周海鹏没看她,只低声说道:“再活动活动。”又走了十来步,她感到周海鹏手臂的力度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她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再一次站住说道:“我真的没事儿了。”这一次她不敢看周海鹏了,只在暗自地努力,试图将手从周海鹏的掌握之中抽出。而此刻,她分明感觉到周海鹏也同样地加大了力度。这让她始料不及,她心头一惊,立即停止了用力。然而就在这时,周海鹏的手也一下子从她身上移开了。抻了抻衣服,江华低着头继续向前走去。周海鹏忽然叫道:“江华,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江华停住,努力地带出几分钟前的微笑迎向他:“说吧!”周海鹏跟上两步,看着江华的眼睛说道:“我想……”欲言又止,他低头略微想了一下,忽然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好吧,还是直说了吧。”说着,他再次目光炯炯地盯着江华,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江华,我想问你,象我,身高一米八,硕士毕业,属龙,比你希望的年龄大两岁,给你作男朋友,你同意吗?”江华一直绷紧的神经随着她垂落的目光松弛下来,然而心鼓却剧烈而迅急地敲击着。她脑子忽然很空,来回来去都只有周海鹏刚说的这句话。愣了片刻,她猛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周海鹏,他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于是,她看着大街问道:“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捅开了这层窗户纸,周海鹏此时心里反而坦然了。他狡黠地一笑,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女朋友啦?”江华刷地转过头,大睁着眼睛刚要回答,周海鹏泰然自若地抢先说道:“我说的是‘我什么时候结婚得我对象说了算’对吗?”听了这话,江华又慢慢垂下了目光。周海鹏又往前走了半步,刚说出“江华”两个字,就见江华忽然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说道:“车来了,我先回家了,谢谢你啊,再见!”说罢,追随着移动的车灯,向刚驶进站的公共汽车跑去,转眼间已夹在人中敏捷地上了车。片刻,汽车不紧不慢地开走了。
周海鹏若有所失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汽车,刚刚发生的一幕在脑海里重复地播放着。他转头朝他们来时的路看过去,回想着江华的每一个动作,眼神和每一句话。忽然,他心里动了一下,继而,他反复地看了看眼前的308路车站到交通岗亭的这距离。蓦地,他明白了为什么江华一直走走停停。当她感觉道他的举动有异时,就已经在默默地盘算着乘车离开了。所以她才会在告别的一刹那笑得那样轻松。周海鹏不禁哑然失笑,暗暗地说了声“这丫头”。但同时,心底又荡起一波惆怅,他想着刚才想说却没能说出的话,忽地,他眼前一亮,他知道该怎么作了!于是,他甩开大步朝总后走去。
江华到家的时候,江文清正独自在客厅里看着报纸。从女儿上大学之后,几乎没有一个生日是在家里过的。他知道女孩子大了,该有她自己的社交活动了,可他又多么希望女儿能象小的时候一样,乖乖地等着爸爸来给她过个生日啊!听到开门声,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四十了。江华在门厅里同他打着招呼,他不冷不热地说道:“生日也不早点回来,你妈妈一直在等你,刚睡下。”听了这话,江华心里更堵得慌了,她内疚地说道:“对不起,我一聊天儿就忘了点儿了。”说着,去卫生间洗手。
她刚一回到客厅,父亲就对她说:“有个男的给你打过电话。”江华心里一惊,急忙问道:“什么时候?刚才吗?”父亲抬眼看了看她,而后仍看着报纸说道:“个把小时以前打的,打了两次,哦,”说着,父亲指指写字台:“他还留了个呼机号给你,让你给他打过去。”江华心里一松,那肯定不是周海鹏!可又是谁呢?她谢过父亲,走到桌前,拿起电话记录本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她转身问父亲:“他说过是找我的吗?”父亲头也不抬地说道:“是,找江华!”于是,江华满腹狐疑地拿起电话,打了传呼,而后凑到父亲身边,拣着父亲看完的报纸,有意无意地翻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电话铃响了。江华不紧不慢地拿起电话道:“喂?”
“江华,知道我是谁吗?”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倏地,江华的心好象翻了一个过儿,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谭昆?怎么会是你?”对方轻轻地笑了:“谢谢你还记得我,没想到我会给你打电话吧?”江华苦笑了一下:“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想起我来。”
“我不光能想起你,还能想起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江华在心里默念着,她轻轻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这时,父亲悄悄地走出房间,并把门带上了。谭昆继续问道:“你现在怎么样了?”江华叹口气,不咸不淡地答道:“还那样。”
“你们单位还在西苑吗?”
“不,搬了,不过离西苑不远。”
“给我个电话,有空儿我去找你。对了,现在找你还方便吗?”江华冷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谭昆也笑道:“我是怕‘恨不相逢未嫁时’啊!”江华叹了口气:“放心吧,‘小姑居处本无郎’!”说完,将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谭昆。而后,谭昆说道:“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哦对了,祝你生日快乐!”“生日快乐”这话江华现在听起来觉得很滑稽。“离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好一个“快乐的生日”!
自从过生日那天,周海鹏向她提出恋爱的要求后,江华的心里便如同压上了块石头。两天来,她尽可能地早出晚归,因为她害怕接到周海鹏的电话,甚至害怕会在车站遇到他,是的,归根结底,她是害怕去面对他,去答复他。
星期五晚上到家时还不到九点。同父母打过招呼后,她又心虚地问了一句:“没我电话吧?”父亲看了她一眼,他已经注意道:几天来,江华到家后总是先问上这句话。但是江文清不是一个好事的人,对于孩子,他的一贯主张是:她们的事尽量让她们自己去处理。于是,他也照例回答了两个字“没有”。江华松了口气,但当她瞥见墙上的石英钟时,她的心又悬起来了----只要他想打,还有的是时间。这时,她听到父亲在叫她。
江华答应着走进客厅,父亲把 递到她面前:“这是传达室张伯伯给我的,因为没写信箱号,他猜可能是你的,你看看,要不是,明天我给人家送回去。”江华从父亲手里接过棕黄色的信封,果然,收信人地址上只写了“海淀区太平路24号,江华收”几个字,那刚劲舒展的笔迹并不是她所熟悉的。然而,当她看到下款处的“周”字时,她的心不由得一颤。
她抬头对父亲说:“这是我的信。”江文清看着女儿,不动声色地说道:“以后要同人家联系就把信箱号讲清楚,也省得给传达室找麻烦。”江华答应着,拿着信回到自己的房间。
江华:
你好!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也许会感到很意外,就象今晚我向你提出恋爱的请求时一样。可是,对于我来说,今天的告白却是在经历了相当长的心理路程之后,才鼓起勇气对你表达的。
自从结识你以来,你的聪明,开朗,率真和可爱深深地吸引了我,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你,了解你。你待人热情诚恳的态度,对工作敬业且百折不挠的上进心,你对朋友,家人的关爱,以及你机智,幽默的谈笑,时时跃上我的心头,让我对你欲罢不能。
还记得我们在颐和园里吗?我想那时的你一定是最不顺心的时候。一方面,你忧虑着自己的事业,而另一方面你又担心着年老体弱的父母,从你满含忧郁的眼神里,从你深深的叹息中,我感觉得出你是一个既有事业心,又对家庭充满责任感的女孩子。看着你站在佛香阁上,面对着辉煌的西山落日,忘情地张开双臂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话----“翩若惊鸿,静若处子”,可能你并不喜欢用它来形容你,但我确实认为:这是一个美丽女孩儿的最完美的性格!因此,当你无意中说出还没有男孩子令你心有所属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造物者同你开的一个玩笑,还是暝暝之中留给我的一个契机。于是,我鼓起勇气同你接近,仅管我们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同你在一起,都让我情不自禁地加深对你的喜爱,甚至是迷恋,我真的到了不得不告诉你的地步了!江华,你能明白吗?
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话时,你无意中问我为什么还不结婚,我当时没能答出来。是啊,一个年近30的军人还没有成家,这在部队机关里确是一个让人不容易理解的问题。可是,我确实有自己的苦衷。我的第一次恋爱是在去年夏天结束的,那是我有生以来最惨败的一次经历。我消沉了好一阵,才在工作中重新站起来。之后,仅管陆陆续续地触过两三个女孩子,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好象再也燃不起那份热情了。别人劝过我,我也想过:成个家算了,跟谁不是过一辈子呢?只要还有一份自己钟爱的事业也就够了。但是我又有些不甘心,再加上工作任务越来越重,于是就拖了下来。
你相信缘分吗?我信。不夸张地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好象打了一道闪,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触电的感觉吧。不仅是你的外表,还有你的气质,举止和机敏,无时无刻不在吸引我的眼睛。请你相信,我所说的不是轻浮的夸赞,这都是我真实的感觉。
在出差的日子里,我想了许多。我知道,在我们两人之间目前还有相当大的距离,尤其是在工作方面。就象你所说的:外企是个圈子,部队也是个圈子,并且这两个圈子对于社会都有些封闭。因此,我不奢望能很快得到你的垂青,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接近你,了解你,向你表达和释放我对你的感情。你愿意吗?等待你的回答。
此致
军礼
周海鹏
江华放下信,这已经是她第四遍在读了。她明白了为什么周海鹏没有给她打电话,他在等她收到这封信,那以后的日子呢?她又不敢想了。她该给他一个怎样的答复呢?如果答应他,那就意味着一段恋情的开始,而恋情总是要以婚姻作为结局的,而这,正是她所不情愿的。她刚刚走出部队大院,刚刚感受到外边五彩斑斓的世界,仅管她并不留恋灯红酒绿,但她为什么要拒绝去享受生活而把自己的未来锁进这道墙里呢?可是如果拒绝他,她又将失去一个非常好的朋友,而且,她也承认,无论从人品,能力还是性格上,她还是欣赏他的。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们相处的时光,想着周海鹏如何用他的睿智把她从沼泽带入坦途,陪着她走过那段坎坷。此刻,她不禁想起了那熟悉的句子:如果不曾相逢,也许心绪永远不会沉重;倘若真的失之交臂,恐怕一生也不得轻松……
日子无声无息地走过了一个星期。江华每晚走进家门都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随时等待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然而,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江华觉得她快要心力交瘁了。这个该死的周海鹏!他不可能抛出这封信后不来索取答案的!可是他为什么一直不打电话呢?……也许他又出差了吧,也许他已决定放弃了……算了,管他呢!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自己的日子吧。
星期一的晚上院里照例放电影,仅管片子一般,但江华绷了一个星期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回到家里,父亲正在洗漱,他告诉江华玲玲给她打过电话,叫江华回来呼她。于是,江华马上打了传呼,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江华拿起电话说道:“喂,玲玲,你找我?”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江华,是我,周海鹏。”一听到这粗重的声音,江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该来的,早晚得来!
等了片刻,没听到江华出声,周海鹏急促地问道:“喂,你怎么啦?说话呀。”江华定定情绪说道:“哦,我没事儿,你…你有什么事儿?”周海鹏一笑,顿了一下,开门见山地问道:“收到我的信了吗?”江华轻轻地“嗯”了一声。周海鹏紧接着问道:“那你是怎么考虑的?”是啊,该怎么说呢?江华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我没想那么多?”周海鹏马上追问道:“真的?”江华不明就理地又“嗯”了一声,周海鹏笑着说道:“那太好了!”江华更糊涂了,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意思啊?”周海鹏用轻松的口气说道:“我的意思就是:只要你还当我是朋友,只要你不拒绝我们继续来往,这就够了!”听了这话,江华暗暗地舒了口气,周海鹏说出了她希望的结果。但马上,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你呢?”周海鹏又是一笑:“我嘛,外甥打灯笼----照旧!”江华忍不住笑了,俄而,笑容又从她的脸上消失,她迟疑着说道:“可是这样的话,如果将来我……”说道这她停住了,周海鹏谈他失恋经历的话又浮现在她眼前,“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沉默片刻,周海鹏用诚恳的语气说道:“江华,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说着,他叹口气,继而提高声音说道:“哪儿有那么多公平啊?这谈恋爱嘛,本来就是该两厢情愿的事儿,你说对吗?”江华轻轻地点点头,道:“嗯,好吧,那就这样吧。”一听这话,周海鹏提高嗓音说道:“唉,听你这意思,好象要说‘再见’了吧?我的话可还没说完呢!”江华诧异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周海鹏一笑:“既然我们是朋友,我现在向你发出一个邀请,你不会马上拒绝我吧?”江华笑道:“你说吧。”周海鹏故意清了下嗓子:“我想请你这星期天同我一起去香山看红叶,你同意吗?”江华笑着答应道:“好,我同意!”
放下电话,周海鹏的心里似乎变得安定了一些。几天以来,他一直考虑着如何不使这次谈话成为他和江华的最后告别。他很庆幸,江华没有就此对他关上门,同时他也清楚,他给自己下了一个多大的赌注。江华最终能接受他吗?他会不会再一次失败呢?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看来,他也只有抱定这条古训了。想到此,他轻轻地舒了口气,站起身,关上灯,走出了办公室。
~~~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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